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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初正在读JohnMilton的《ParadiseLost》，忽然听到顾月说话抬起头来看她，一看之下居然愣住了，“这是谁给你弄得头发？还有，你叫我什么？”
顾月“哦”了一声，“习惯了。”她对着陆之初书房里落地钟的玻璃罩子看了看自己的倒影，“不好看吗？要是不好看以后我就不弄了，都怪二宝，我说我不要剪头发，她就非拉着我烫了个卷。”
“挺好看的。”陆之初对着顾月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陆之初是半躺在书房玻璃窗前的一处小沙发上，顾月这会走过去顺势坐在地上微微仰着头看他，“怎么了？”
“你听说过绥远吗？”
顾月歪着头想了一下，“倒是听老顾说过。”
陆之初抬手捏起顾月的一缕卷发，绕在手上一圈一圈地玩着，“宝珠，你兴许不晓得我为什么要来宜川，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现下做个什么决定总还是要考虑到你的。”
顾月隐约觉得陆之初要说的事情应该挺严肃的，她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子，“你是要去绥远吗？”
“我还没想好，你想同我去绥远吗？”
顾月忽然想起了冯月珍的话，她现在突然就糊涂了，她不知道冯月珍说的与陆之初正在讲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难道不应该是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吗？”
陆之初微微一笑，“话虽是如此，可你大抵是不晓得绥远此时的情况，那边眼下正是抗日的重要关头，如今我有一位同学，有意将我引荐给傅司令。”
顾月想起了今儿在理发店里看到的报纸，“我今日看到报纸，上面还说蒋公是不同意对日开战的，想必你说的那位傅司令就是报上说的那位不顾上级命令，私下召开秘密会议的人吧？”
陆之初没有想到顾月居然晓得这些，“你居然知道？”
顾月不大满意自己被陆之初小瞧了，“我怎么不知道，奉天事变后不是就呼吁各方团结一致，同舟共济，群策群力，共同奋斗吗？”
顾月背口号的样子把陆之初逗笑了，可他随后又惆怅起来，“那你应该知道若是去了绥远意味着什么。”
顾月一直以为战争对于她来说只是报纸上的新闻，是学校里的口号，眼下陆之初忽然同她这样严肃的讨论起来，一时间她也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要打仗吧？”
“对，要打仗。”陆之初坐起身来看着顾月，“打仗就会有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
顾月大约是明白了陆之初的意思，他这是想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可她一时间并不能迅速将这件事情理顺清楚，“很急吗？”
“倒也并不很急，我的那位同学还没有同傅司令讲，只是先来询问我的意见。”
“你想去吗？我瞧着学校里的男同学们对于抗日的事情都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也到战地去杀上几个日本人。”
“如今局势不好，但凡有血性的男儿多是想要去的，但各方势力各有考虑，更多的还是主合多些。我若是图安稳，倒也不是不能一直留在宜川，或者有朝一日你厌倦了宜川，我也可以带你回上海去。”
顾月抿着嘴点点头，诚如陆之初所言，宜川如今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前些日子在上海看到过那样大规模的游行，顾月也感受不到国人的满腔热血与激情。“若是我说不想去，你会不去吗？”
陆之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会尊重你的意见。”
顾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样重大的决定会落到自己头上，她蹙着眉半晌没有说话，陆之初瞧着她的样子也晓得她异常为难。
“这事也不急，你大可慢慢考虑，或者……”陆之初仿若开玩笑一般地说：“或者你也可以从新考虑同我的婚事。”
顾月被陆之初的话说的一愣，她还没有联系起来去不去绥远同自己可以重新考虑同陆之初的婚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她懵着一张脸看着陆之初，“这有什么关系吗？”
陆之初揉了揉顾月的头发，将她晚上才新卷好的头发揉的乱蓬蓬地，“你若是不想同我成婚也就不必考虑这些问题，到时候你仍旧生活在这里，不是也挺好？”
顾月听完陆之初的话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圈忽然就红了，“你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陆之初被顾月吓了一跳，赶忙将她搂在怀里，“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怕你不想要我了。”
顾月闷声闷气地吸吸鼻子，“我没有不想要你，只是……你得让我想想。”
陆之初轻轻地顺着顾月的背，“好好好，你可以慢慢想。”
顾月这会不大高兴，她撇着嘴推开陆之初，“我不同你讲话了，我今天的作业都还没写过。”
说完这句话，顾月也不等陆之初做什么反应，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跑，临出书房的时候也不晓得是因为她不高兴，还是因为开着窗子有风，书房门被重重地摔了一下。
陆之初看着顾月跑走的背影，忍不住思考起来，他想要追求的她会懂吗？如果她选择不去绥远他又能够甘心吗？往后种种事情谁也说不好，人活一世很保证每个选择都不后悔，但权衡利弊，陆之初还是会尊重顾月的想法。他虽然多数时间将她看做小孩子一般，但这样的事情，却是不能仍旧当她是个没有主见的小孩子对待。
顾月回了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同孔瑞麟讲电话，她比顾月早到家一些时候，这会已经是洗漱好准备睡了，忽然听到她的小客厅里电话铃声大作，又从被窝里手忙脚乱地爬了出来。
“喂？”孔瑞麟的小客厅壁炉里已经落了火，比卧室要冷上许多，她裹着一条毯子哆哆嗦嗦地蹲在沙发上，“宝珠，你还没睡啊！”
“二宝，你听说过绥远吗？”
孔瑞麟缩了缩脖子，“我还去过呢，跟直隶挺近的，怎么了？”
“他今天忽然问我愿不愿意去绥远，如果我不愿意去他也不去。”
孔瑞麟“啊”了一声，“那边打翻天了，不然你以为我爹为什么把我丢到姑妈家？他现在忽然要去绥远……这不是找死吗？”
顾月听了孔瑞麟的话心里更加不安，“那么严重吗？”
孔瑞麟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他现在过去了肯定是跟傅司令吧？”
电话这边的顾月点了点头，后来想到孔瑞麟也看不见才补了一声“应该是的”。
“我这样跟你说罢，去年年底打了一仗，日军数十架飞机几百门大炮你晓得不？虽然最后赢了，可是我听说有的团最后就剩下十几个人了。”
顾月脑海里浮现出陆之初浑身是血的样子，她声音有点哽咽，“这么惨？”
孔瑞麟从小跟着她爹，死人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但一想一个团快两千人，最后只活下来十几个也是觉得异常惨烈，“战争嘛，还不就是这样子，总是有人要牺牲的。反正，我觉得他们挺伟大的。我哥……”孔瑞麟说道这里声音软下去一些，“你大概不晓得，我大哥就是死在日本人手里的。”
顾月从来没听孔瑞麟提起过家里的兄弟姐妹，也就并不晓得她还有一个战死的大哥，“你一定很难过，真是对不起。”
孔瑞麟“嗨”了一声，“都过去了，我哥也算求仁得仁，是他自己要死守中州城的，不到一万人的无援之师，结果不是都想得到吗？”
“求仁得仁？”顾月疑惑地问。
“为国捐躯，义无反顾。这是我哥常跟我说的话。所以他但凡一息尚存，一定也是要战死在两军阵前的。”孔瑞麟将头埋的低低的，一盏昏黄的台灯下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那你们呢？你们不劝劝他吗？”顾月不知道若是陆之初也抱定这样的想法，自己究竟会不会支持他。
孔瑞麟抵着的头忽然抬起来，“为什么要劝？若不是我爹不准许，我也早就跟着我哥去读军校了。我自己都想杀上几个小鬼子，我为什么要拦着我哥？”
顾月被孔瑞麟的话震撼到，她回忆着报纸上一桩桩关于日军的新闻，又想起在上海遇到的大游行，“所以，如果给你机会你也会去战场对吗？”
孔瑞麟表情异常坚定，“当然了，要不是我爹放过话，眼下这个时局我是坐不住的！我们自己的国土与主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自己守卫吗？”
顾月只当孔瑞麟平日像个野小子，竟没想到她有这般一腔热血，此刻孔瑞麟的一番言语，让顾月也激动起来，“对，你说的对，我们自己的国家当然是我们自己守护。”
孔瑞麟“嗯”了一声，“所以你想好了吗？”
顾月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我想……我应该是想好了。”顾月从床上跳起来，“我不同你说了，我要去找他。”
顾月这边刚说完话，那头的孔瑞麟紧接着就听到了电话挂断传来的忙音，她莫名其妙地看着话筒，也不晓得顾月究竟是做了什么决定。她冻得打了一个哆嗦，索性挂断电话过着毯子往被窝里跑去，再不惦记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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