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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卒舞 > 第十四章 窃贼之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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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难自山河府离开的当夜,他没有立即出城去,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住的地方在离山河府有些距离的一处巷子的最深处,这巷子住的都是如他一般出身于外地,来京供职的微末官员们。

    他刚推开院门,抬眼便看见自己的小屋门前已经有一个站在阴影下,打着灯笼的人在等着自己了。

    贺难看见此人,突然站定,高举起了右手比了个类似于阻止的手势,低声说道:“没事,自己人。”过了大概几息的时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好。”

    站在屋檐阴影下的人不禁笑出声来,问道:“你在那儿自己嘀嘀咕咕什么呢?中邪了?跳大神呢?”这人听声音是一个清脆的男声,约莫和贺难同龄,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

    贺难看着阴影下的少年,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我刚才跳大神,你的脑袋已经没了

    那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道:“这白玉京内难道还有能取走我脑袋的人么?”

    贺难虚着眼睛,有些无语道:“我记得咱们俩刚认识的时候,你可是被一群酒楼的杂役追着几条街的打……就这样还要腆着脸说没人能取走你的脑袋吗?”

    持灯笼的少年听到贺难这样说,在灯笼那微弱的烛火照耀下脸色发红,有些尴尬地咳了咳两声:“那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现在就别提了……”

    贺难打趣道:“亏你还号称神偷,居然被平民百姓撵得像过街老鼠一样……不过你以前是个贼嘛,说你是过街老鼠也不为过对吧?祢老鼠。”

    少年的名字叫做祢图,从前是个贼,号称“盗中盗”,也有人对他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而称其为“祢老鼠”。这位盗中盗却不偷穷也不偷富,只干那黑吃黑的买卖——诸如什么怪盗、惯偷儿、黑店等等,而每次出手都是无往不利,堪称是同行杀手。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什么劫富济贫,盗亦有道都跟我没关系。我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个小偷而已……我生来就是吃这口饭的。最厉害的小偷怎么会去偷普通人?只有能从同行的兜里撬出货、手中抠出钱的小偷才是最厉害的小偷,才配叫做‘神偷’。”

    祢图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平头老百姓,明明是黑店的打手……行了,我不跟你斗嘴,反正我斗不过你。”

    “知道就好。”贺难露出了一脸取得胜利一般得意的微笑,“对了,我要你办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祢图在怀中捣鼓了一会,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银票来交给贺难。这一沓银票有零有整,面额从一两到五十两不等,但总体来看还是小面额的较多。

    一两银子大约等于一千文铜钱,大概能买二石、也就是约四百斤大米或是将近五十斤猪肉,购买力可以说是相当可观。但是金属较为沉重不便于携带,朝廷便建立了一些钱庄来印制和发行银票并承担兑换业务。盛国的商业十分发达,至今共发行了七种不同面额的银票,分别为一、三、五、十、五十、一百两和一千两,印制的数量和银票的面值成反比。而其中一千两的银票十分罕见,只有王孙贵族和巨富商贾才有机会见到和使用——当然,也并不会很频繁。

    银票这个东西呢……普通人是没什么机会使用的,就拿贺难来举例吧——贺难是山河府的府丞,位阶八品——而八品官员一年的奉银是四十两左右,而这四十两大概是普通农民一年收入的八倍,是寻常的手工匠人的两倍。农民、工匠和微末官员显然是没什么余力去把手里的钱财兑换成银票的,更何况他们手中的钱财不过是极少数的散碎银子和大部分铜钱,以及粮食这种一般等价物。

    有机会使用银票的群体不外乎贵族和豪商,以及一些犯罪产业的从业者——毕竟这个世道上最赚钱的法子都已经写进了盛国的《国律》里。

    贺难手中这些银票当然不是他自己积攒下来的——他出身普通,刚当上府丞也就半年多,万万攒聚不了这样一笔巨款,而是前些日子齐单为了拉拢贺难,给他送上了这份见面礼——足足三百两的官银。三百两,足够让小户人家丰衣足食的过上几辈子的生活了,但也不过是齐单“那这么值钱的宝贝你就不自己留着?要送给我?”贺难斜着眼睛睨视祢图,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又不抽旱烟,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你那么爱烟,还是在你手里物有所值。”祢图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要是想要,什么宝贝偷不到?说实话我对金银财宝兴趣并不是很大,只是单纯的觉得盗窃——尤其是窃这些贼们很有意思罢了,换句话来说,我做贼可能就是为了图一乐儿。不过你的那小一百两我可就昧下了啊,就当是你临走时给我留的饯别礼吧。”

    贺难并没有对祢图说过自己要走,但是他也不惊讶于祢图能猜出来这件事,毕竟闲来无事哪有人会把银子换成银票的,只有要出远门的人才会如此行事。此时他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自己这个贼兄弟在自己临走前还特意为自己偷了个相当好的宝贝——虽然也是从黑市中偷出来的没什么负罪感,但盗窃这种行为还是不太提倡的。

    “说到饯别礼,不光你给我,我也要再给你一份——”贺难此时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玩意,是一个刻着“大”字的木牌。“我走后,一个大帮派的新首领就是你了。”

    无论贺难再怎么桀骜不驯、故作老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半大少年,自然对于万千之众浩浩汤汤的江湖帮派兄弟义气很是向往。他平素喜欢结交朋友,三教九流无有不通,自来到白玉京后便认识了许多好友们。这些人中不乏如少年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但个个都是豪气干云胆性卓然之人,连朱照儿都常常来和他们凑热闹。

    贺难是最先提出意见的人,至交好友几人热血上涌一拍即合便建立了这个“一个大”帮派。是的,他们这个帮派的名字就叫做“一个大”。一个大帮派起先不过是少年们的意气用事小打小闹,但随着时间过去,一个大帮派的“帮众”们也越来越多,都是些不过十几岁朝气蓬勃心怀热血的青春少年们。少年意气,一眼可交心,一笑可付命——以贺难为首的几人便像模像样的搞了些帮派制度,大多数都有关兄弟义气——譬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誓言。而贺难作为一个大帮派的发起人,自然是第一位“首领”,还搞了个刻着大字的木制令牌来

    一个大帮派至今不过是几十人罢了,这个“首领”之位也没有什么可得意的。但在这群少年的眼中便是最大的情怀与纪念,意义非同寻常。此时贺难和祢图的“首领”之位交接,也象征着兄弟离别,两人都不禁红了眼眶,有几行泪珠悄悄地顺着眼角流淌了下来。

    正当这兄弟二人依依惜别、你侬我侬之时,空气中却传来一声不近人情的声音,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二人之间伤感的氛围:“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快些动身了。”

    听闻这女声,祢图突然凑近了贺难低声八卦道:“催你走的这姑娘声音倒是好听的,可是我弟妹不成?”祢图比贺难小上几个月,此时明显是在言语之中占贺难的便宜。

    贺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提高了声音道:“你先进来吧,我们马上就走。”话音刚落,便见一身红衣自院门外悄然飘了进来。

    祢图见了红雨样貌,不由得啧啧称赞,戏谑地高声道:“我当是弟妹形象不佳不敢见人呢,原来是一位仙子落下凡尘来了。”

    贺难笑了笑,占便宜他自然是当仁不让,却是一次占了两人的:“你这位仙子嫂夫人,恐怕是不稀罕认她这个便宜郎君的。”

    红雨早就知道贺难会露出这副不着四六的样子,但此时贺难手中掌握着李御史赐给他调度暗箭的黑箭头,不好发作,便偏过头去权当没听见,口中冷冷地说道:“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我们要是再不出城等天亮了便不好走了。”

    贺难见红雨如此告诫,也知道该是离开的时辰了,又俯过身去低声嘱咐了祢图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带着红雨乘马离开了。

    这小而旧的院子贺难住了四五年,一群半大儿郎的淋漓一盏、醺然大梦也在这里住了四五年。而现在却只剩下一个挑灯的少年站在院门前,久久不能离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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