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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黑黢黢的山影，默默地瞪着罗经理、朱良山两个夜行人，两个人的脚步噗噗噗地震响山路。
“陆老弟，走过夜路吗？”罗经理问。
朱良山说：“走过，走的多了。”从１９４１年加入新四军，几乎天天走夜路，打游击走夜路，反围剿走夜路，除汉奸走夜路，征粮购粮走夜路，奇袭鬼子炮楼走夜路。中原突围以来，为了躲避敌人的围剿，更是天天走夜路，而且走的是山林中的夜路，风雨交加的夜路，没有路的夜路，枪林弹雨中的夜路。
掉队以后，在高桥镇周围讨饭，到马家、周家帮工，在苞谷沟躲藏的几个月中，大多走的也是夜路啊。
夜路走得快。
夜路相对安全。
夜路也潜伏着危险。
“陆老弟，你怕不怕？要不找个地方歇一夜，天明再赶回娘娘坝。”罗经理对着无边的夜色说。
朱良山问“还有多远？”
罗经理说：“也就十多里吧。”
朱良山说：“十几里路，抬脚就到。罗经理，你把东西装好就行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啥，你就跑，我来应付。”
朱良山说的“东西”，是这几天跟着罗经理到平南、祁山几个地方收回的工程款，４００多块钱哩。收回４００多块钱后，罗经理的脸色才好了一些。罗经理说，可以应付两个讨债的了。我们盖房造屋用的砖、瓦、梁、椽子等，差不多都是赊人家的。到年底了，要债的都来了，人家也着急啊。
匆匆迈动的四条腿搅动了夜色，带动了夜风，掀动了尘埃。朱良山感到越走越有劲，越走越快，找回了过去夜间急行军的感觉，很舒畅，很过瘾。这与近来的生活有关，有两位湖北老乡的照顾，吃得好，睡得足，又不干重活，养精蓄锐，浑身肌肉喷发着力量。
走着走着，罗经理猛地拽住了朱良山的胳膊，拉着他蹲下，指指前边的夜色。
顺着罗经理的手指看，一团夜雾夹裹着一阵风声，飞快地向这边袭来。朱良山不用看，他从空气中的味道里，从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的气息中，就感觉到来的是雄性，是几个男人，或许是一群男人——均有侵略和攻击性的可怕动物。
“往回跑吧？”罗经理小声问。
朱良山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罗经理拉拉朱良山，“那咱们快藏起来吧。”
朱良山观察四周，路两边都是开阔地，没有树林没有山丘，只有低矮的草丛，根本藏不了住人的。朱良山趴在罗经理耳朵边说：“估计已经发现我们了，快把东西藏在路边草丛里。”
罗经理连忙爬到路边草丛里，把装着钱的小包藏好，回到朱良山身旁。他们别无选择地等待着，带着九死一生的决然，带着无所畏惧的沉着。
越来越近了。那扑嗒扑嗒的脚步声，那气势汹汹的急迫声，组成一团影子。比夜还黑，比墙还高，比石头还硬，突如其来的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那团夜雾已经很近了，能够看清楚了，是四个人，手里都提着家伙。
朱良山后悔没有找根棍，或一块砖什么的提上，现在只能握紧两只拳头，小声跟罗经理说：“咱两个背靠背！”
四个黑影围上来，东西南北各把一方，叉开双腿，把罗经理、朱良山围在中间。
双方对峙着，观察着，脸面当然看不见，但眼睛都瞪圆了的，寻找机会下手。
都不出声。气息硬得像石头。
一个夜猫子叫似的声音，并不高，并不狠，“识相的，东西放下，走人；找死的，就别怪我们。”
罗经理大声说：“好汉饶命，我们弟兄俩也是穷苦人，母亲病重，我们连夜到娘娘坝去请医生。我们也没啥钱的，求好汉们放过我们吧。”
沉默。夜风停下来，观望着这场好戏。
一个孩子似的声音虚张声势，“大哥，??律叮?确诺构啡盏脑偎怠！
“慢！”罗经理说，“我知道几位好汉也是穷苦人，我把给母亲看病的1０块钱给你们，放我们走好吧。”
夜猫子嗨嗨的假笑着，“１０块钱？打发要饭的哩，这可怪不得我们了，上！”
四个黑影围着转圈，找机会下手。
罗经理、朱良山跟着转圈，伺机反击。
一个黑影举着棍子砸过来，朱良山刚喊了声“躲开”，左边的棍子已经到了眼前，朱良山头一缩躲过，右手顺势抓着木棍，左手抓着黑影的一条胳膊猛地一顶，只听见“咯噔”一下，那黑影就“哎哟妈呀”一声，棍子掉在地上。黑影大叫一声，“大哥，我胳膊折了！”转身就跑。
朱良山马上蹲下身，摸到那根木棍，递给身后的罗经理。
罗经理手抓木棍，胆子大了，抡起木棍冲向黑影，一个黑影连连倒退。
“拼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逼近朱良山。朱良山马上横起身子，左右观察看两个黑影。右边的黑影端着棍子直戳过来，朱良山一躲，给左边的黑影一个下手的机会，眼角白光一闪，朱良山连忙转身，刀子划过他的左臂。朱良山顾不得疼，迅速下蹲，猛地转个大圈，身子很快贴近黑影，突然站起来，右手伸向黑影的脖子，猛一使劲，黑影的下巴落了下来。
“妈呀，哇，哇……”黑影转身就跑，很快也消失在夜风中。
趁另一个黑影愣伸的功夫，朱良山又一蹲身子，一个扫荡腿过去，“扑通”一声放倒黑影，跨步骑了上去，掐着黑影的脖子。黑影在下边“哇哇”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罗经理对付的黑影也跑了。
罗经理过来拉着朱良山，“陆老弟，算了，别伤着他们了，说不定也是穷苦人，生活所迫。”
“是是是，好汉，我也是受苦人哩，老婆孩子饿得哇哇哇叫哩，没办法哩，好汉饶命，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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