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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六十几岁的年纪了,泡起茶来动作仍是行云流水，透着一股子高雅和沉静，让人看着都像是一种享受。
顾晗轻轻扶着沈安的肩膀，两人一起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小安今年高三了吧？”陆恒生把茶递给沈安，突然问了一句。
“嗯。”沈安双手接过茶盏，点了点头。
“挺好......挺好......”陆恒生一脸欣慰地看着沈安，眼神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落不到实处，“认识予容那会儿......她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高考之后背着父母偷偷出来跑龙套打工,在剧组里每天都累得跟个泥人似的,却也没见她叫过累......”陆恒生摩挲着手里的乌金釉茶盏，陷入了渺远的回忆，“我那时卖电器刚起步,生活费不够,每天还得拿几个小时在附近剧组里当搬运，当时那片儿是个恐怖片儿，她在里头演一个怨气未散的女鬼，戏份不多，还累，成天摸爬滚打的,头套带着特别热......”
“我记得有一回要拍一个从房顶上探出半张脸的的画面，她威压没吊稳,直接从上头摔下来了,摔得满脸都是血,去医院后一检查，鼻梁骨断了，得动手术，那时候的她怎么可能想得到，多年以后竟然会有人把这个当作证据去诋毁她整容。”
陆恒生摇了摇头，继续讲，他陈述这些回忆的时候表情很平静，面上偶尔流露出那么一两分情不自禁的笑意，“没想到当时就凭着这样一个女鬼的龙套，国际名导看中了她表演的灵气，邀请她去电影里出演女二，那时候我俩已经很熟了，她鼻子上的绷带还没拆，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哥，我要去演电影了......”
“我是由衷地为她高兴，”陆恒生叹了口气，“哪怕是到了后来，她一夜爆红，别人都说她是运气好的时候，我也只觉得，一切都是她值得，她那么努力，她凭什么不该红......但很多东西，现在再来回想，却未必那么值得了，斯人已逝......说到底，没有什么比人活着更重要。”
“说得有些多了，”陆恒生咳了两声，他咽喉似乎不怎么好，一咳像是要把肺都给一并咳出来，“年纪大了，唉，就是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安双手放在膝盖上，攥紧了自己的裤沿。
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他对安予容的感情太复杂了，他一边眷念着记忆里那些有且仅有的温暖与美好，一边又痛恨着她就这样把自己抛却，去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听顾晗说......小安准备进演艺圈？”陆恒生扯回了一点话题。
沈安皱了皱眉，对顾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有点不太满意，不过这会儿不好发作，他强忍着情绪点头：“对。”
“你真的想好了吗？”陆恒生抬眼看了沈安一眼，他的眼角细纹遍生，却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肃穆感，“你或许可以收获很多，名声、权力或者是财富......这些听上去会让别人感到艳羡的东西，但是你失去的，可能是你的尊严......甚至是自由。”
“沈安，我希望你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一时冲动。”陆恒生看着他，眼底有什么浓烈的东西呼之欲出，可是他没再接着说下去，转移话题道，“沈涣入狱这事太突然了，我觉得有些蹊跷，小晗这边有找到找到什么线索吗......”
顾晗摇了摇头：“举报是匿名信举报，直接交到税务机关去的，材料证据充足，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东西根本连查都无从查起，税务机关只会将部分材料公示，剩下的则跟着人物信息一起存档，凭借着寥寥几张公示的证材料据，根本寻不出寄件人的蛛丝马迹。
“沈涣这人平日里为人圆滑，甚少树敌，”陆恒生皱了皱眉，“我想不出来是谁在背后这样费尽心思地想要搞他。”
“人为利往，千百种理由中总能找出一个忌恨的源头。”顾晗手执茶盏，优雅地抿完了一杯茶，赞赏道，“陆伯伯的茶艺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两人正交流茶道甚欢，房间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进。”陆恒生稍稍提高了音量。
管事把门打开一条缝，探进个头来：“老爷，时候到了。”
陆恒生这才施施然站起身来，他虽然已经年过半百，身体却仍旧十分硬朗，走起路来腰背挺得很直，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柏，让沈安无端端想起沈涣。
沈涣也曾是这样硬气到骨子里的人，不肯在旁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丝毫软弱，所以即便他有预感自己会被人从背后阴一把，也从来没让沈安察觉过。
“走吧，”陆恒生看了一眼沈安，“予容曾经说过，如果以后她有钱有地位了，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每年办一次慈善晚会，把钱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
沈安心中微微讶异。
原来沈涣每年都会办一次慈善晚宴，是因为这个......那陆恒生喜欢做慈善，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他对安予容......
沈安劝自己打住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谁知陆恒生竟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笑道：“我对予容是很特别，但那是因为我把她当成亲妹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把自己赚来的第一桶金借给了我，她和沈涣之所以能认识，也有我的一半功劳，没有我还不一定能有你，小年轻就不要多想了。”
沈安有些窘迫地摸了下鼻子，陆恒生已经跟着管事下楼去了，顾晗从后头揽住沈安的肩膀，轻笑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的脑子里似乎已经上演了很多狗血戏码了？”
“滚。”沈安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
“逗你的，”顾晗轻轻揉了一把沈安的发顶，眯着眼睛道，“不过我看那虞家小少爷似乎对你有意思......”
沈安不知道虞子风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自己身边的人几乎都能一眼看出来他的意图。
倒也算是种本事。
像外头那种撒一泡尿圈地的小狗。
见他不说话，顾晗笑了笑：“不过这也不稀奇，因为......”
他顿了顿，两个梨涡又开始不讲道理地乱放电。
“安安确实是一个很迷人的小朋友啊。”
“迷人”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着实有些奇怪了，更何况沈安也不喜欢“小朋友”这个称呼，用在他和顾晗之间，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他们下到一楼大厅的时候，慈善晚宴已经开始了，陆恒生从容地走上台，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话。
到了他这个年纪，似乎已经不需要像小年轻们一样凭借着高谈阔论去吸引人们的视线、或者说是去提高自己的信服力了，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他想证明的也都全部证明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左右不了他的情绪，更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他只需要做自己。
台下响起热烈的鼓掌声，紧接着慈善拍卖环节开始。
沈安站的地方离拍卖台很近，不过他对慈善拍卖本身并没有兴趣，刚想转身离开，就被顾晗捏住了手腕：“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沈安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看着顾晗覆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长手指，沈安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想要抽烟的冲动。
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身侧突然挤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沈安转过头，虞子风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沈哥，不是说好了在原地等我吗？你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不着。”
“嗯......”沈安沉吟了一会儿，没说实话，“上厕所去了。”
“是吗？”虞子风没提自己把厕所找了一圈，一直喊沈安名字却没人应的事，顺着沈安的话接下去，“我真傻，竟然忘了厕所这么重要的地方。”
“嗯。”沈安虽然做贼，但是一点也不心虚。
“这拍卖会好无聊啊，”虞子风看了一会就困了，揉了揉眼睛，问沈安，“沈哥，要不要出去透个风？”
“走吧，”沈安也觉得里头空气有些闷，刚想跟顾晗打招呼离开，就听见台上的主持人宣布第四件竞拍物品的名称：“接下来即将拍卖的东西很特别，是，由一位不知名人士提供的，他给它起名为——如鲸向海。”
沈安被这个名字所吸引，不经意间抬眼一瞥，那是一卷彩色的胶卷，其实说是彩色有些过于繁冗了，严谨一点说，那应该是一卷蓝色的胶卷，从沈安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看见淡蓝色胶卷微微透明的材质上映出头顶斑斓的灯光，散发出一种莫名的美感效果。
沈安顿住脚步，有点心动。
“想要？”顾晗轻轻挑了挑眉，拿着叫价牌的手微微动了动。
沈安没说话。
“三、二、一！叫价开始！”
主持人话音刚落，不远处角落的地方就传来似笑非笑的一声：“三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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