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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看着疯魔的小孩子，从凌乱干枯的头发，到带着细小伤痕的手，甚至连虎口处那处污糟流脓的伤口也没放过，心脏像是浸在不明的液体里，发酸发胀。
什么呀？他想。
这是师尊，是洛轻尘啊，怎么能这么狼狈可怜？
他蹲下来：“不是你。”
洛轻尘回过神，眼神像是触到了火炭被刺痛了一般避让开来，复又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张了张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来。
一行泪水沿着脸庞流下来，冲出颜色较浅的泪痕。
他摇摇头。
洛轻尘干哑的少年音里带着笃定与绝望，他抓住自己心窝处的衣服，以此来让自己好过一点：“是我。”
叶凌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小姑娘见汤撒了，纷纷哭起来，远处已有家丁过来，神色凶狠，气势汹汹。
叶凌道：“你们哭什么，快跑啊！”
小姑娘泪眼婆娑：“我们是仆人，跑……”
她哽咽了一下，闭了眼睛，颤声道：“跑不掉的啊……”
眼见着，那些家丁越来越近，叶凌看了眼姑娘还有呆在原地的洛轻尘，几番犹豫还是没动。家丁们过来，为首的看了看地上狼藉，又看向洛轻尘：“哟，你在这儿，家主找你呢。”
他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侍女们，目光掠过站得笔直的小侍女，扬扬眉毛：“这些得处理了。”
说着，蹲下身子，用手指揩了点零星的汤水，于嘴中一咂，不太满意地道：“如今，白玉团可是好物，一点值千金。”
“买你们的命，太不值了。”
“你说是不是，小少爷？”
洛轻尘睫毛轻颤，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向家丁，话音却是古井无波：“你想做什么？”
那家丁一笑，原本平常的面容添了阴狠：“家主想见你呢。”
洛轻尘起身。
家丁挑眉，让侍女们收拾地上狼藉，算是翻过这一页，示意洛轻尘跟上他。
洛轻尘没动，用指尖点了点叶凌：“我要她跟着我。”
家丁将他看了许久，像是磨牙吮血的怪物，打量着这小孩身上有几斤几两肉，最终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叶凌与洛轻尘对视一眼。
洛轻尘漠然撇过头去，侧脸线条依稀有些长大后高岭之花的样子。叶凌视线下落，见他攥紧拳头，虎口伤口崩裂，血珠一滴滴滴在地上。他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拢在手心，耐心让他展开手掌，解下发带，将伤口缠好。
然后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别怕。
忽然，他察觉到只有为首一个家丁带路，其他人留在原地。
叶凌停住脚步，洛轻尘也跟着停下来。家丁倒是没有催促，看好戏似的盯着两个人面部表情，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百步之外。侍女们处理好地上狼藉后，垂首站在原地，战战兢兢。
那些家丁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子们抹着眼泪，笨拙地翻过栏杆，在花树前站做一排，然后那些家丁抽出刀刃……
血腥味被风送过来。
洛轻尘垂眼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施力过重，伤口再次崩裂，血液濡湿发带，也沾湿了小侍女的手。
鲜红冷白。
他舔了舔口腔内部咬破的细小伤口，品咂出了一点点的甜。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他想。
小侍女的手冰冰凉，眼神发直，问他：“你痛不痛？”
然后慢半拍地松开手，沾着血的指尖捻动了一下，在自己纱裙上擦了擦，复又握住他的手腕。
没看到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羊羔，让家丁顿时索然无味起来，催促着两人，去见家主。
叶凌长发披在身后，脑内弹幕重播第一百零八次游戏而已。
鼻尖还能闻到血腥味。
系统：“不要当做游戏了，认真对待吧。”
叶凌：“？”
系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正确对待的话，会吃大亏的。”
“过来人的劝告？”
系统难得开了个玩笑：“我可不是人。”
院子里。叶凌又见到了海山。他坐在美人塌，美人塌里躺着一个消瘦的女人，目光扫过叶凌与洛轻尘，麻木又平静地闭上眼睛。
海山一手搭在塌边，望向女人的目光很复杂，带着点很难察觉的温存。
他尝试着伸手，将女人的额发往后捋了捋。
女人连眼都不睁，骂道：“滚。”
海山那一瞬间的面容变得狰狞，带了种疯狂劲儿，他伸手，想要给这女人一点教训，可又停下来，神情憋屈又复杂，转而看向洛轻尘。
“听说，你把你母亲的膳食撞翻了？”
洛轻尘漠然站在原地，与之前的日日夜夜无所不同。
正如时间会过去，一切刁难与折辱都会暂歇。但正如时间会流动，刁难与折辱也会如潮水复生。
指尖陷入皮肉，却察觉不到疼痛。
恨意烧灼在胸口，手心却被挠了挠。
这小侍女竟一直牵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海山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古怪地笑了笑。他看了看榻上美人，让侍女将夫人扶回去。
等人走后，他身上压抑的残酷冷血展现出来，好整以暇地倚着，对洛轻尘招手。
洛轻尘忌惮地回视，走到他身边。
在此之前，他挣开了叶凌的手。
海山用手掐着他的后脖颈，凑近了，极其具有压迫感地问道：“你怎么不叫我？”
洛轻尘淡淡道：“爹。”
海山“嗯”了声，目光扫过披着头发的小侍女，素白的脸，冷静的眼睛，还有担忧的神情，笑道：“什么时候你都有朋友了？”
手底下洛轻尘脖颈一僵，海山像是嗅到气味的猎手，挑眉道：“嗯？”
“我们来玩游戏吧。”
叶凌皱眉，同海山对视。
海山道：“杀了他，给爹助兴。”
洛轻尘道：“娘还在里间。”
海山闻言看了看里间的方向，手掌摊开，一小团白玉团汽化，化作白膜，罩住门户。
“好了。”
他不禁抱怨道：“为她用了多少白玉团了，真是成事不足……”
说着自己悻悻闭了嘴，兴致也低了些，从一旁果盘上拿了小刀，递给小孩子：“去吧。”
洛轻尘接过刀，没看叶凌，他端详着那把刀：“娘绝对不会再理你的，我也不会了。”
海山嗤笑一声，头一次遭便宜儿子忤逆，还挺有新鲜感：“山不就我，我去傍山。”
他如今是岛主，是家主，说一不二，还怕谁不理他。
可笑。
洛轻尘也笑了声，他握住刀柄，用力往前一送，利器入肉，一股腥且稠的液体涌出来，烫得他虎口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那一刀，竟比想象中要轻松。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剧痛，洛轻尘感觉到自己凌空飞扑出去，看到小侍女惨白着一张脸，向他跑来。
他像麻袋一样落在地上。
叶凌用手擦掉他嘴角鲜血，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样？”
洛轻尘耐着剧痛将自己蜷缩起来，喉头一滚，“哇”地吐出一口血，握着叶凌的手：“你看看他死了没……”
叶凌陡然头皮一紧，便被人扯着往后一扔。
系统：“是否脱离五感？”
叶凌乍然一摔，痛得像是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出声应道：“是。”
系统：“已脱离五感。”
海山本握着匕首要给洛轻尘一些教训，闻言回头，洛轻尘见此去扯他衣摆，却被踹到一边。他吃了成年男人不遗余力的两次踹，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时头晕眼花起来，耳道内响起尖锐的鸣叫声。
海山走到叶凌旁边，腹部被刺伤处流出黝黑的血，他却恍然未觉般蹲下来，用匕首尖挑开叶凌的头发，在那张白静的脸上逡巡着，像是犹豫不决，到底在哪儿动手。
叶凌冷静道：“你不是人吧？”
海山手一僵，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凌丧失五感，宛如一团死肉，听不见看不见闻不到摸不着打不痛，反而能不受干扰：“你是跟那鱼一伙儿的？”
匕首刺下去，略偏了偏，差一点挑到心脏，出血量很大，不一会儿就濡湿了纱裙。叶凌茫然睁眼，什么感觉也没有，面庞因为失血变得惨白。
他继续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
海山像是端详一件稀奇玩具一般，掂了掂小侍女的手臂：“你不痛么？”
系统及时道：“快说你痛，要露馅了。”
叶凌嗤笑一声：“我痛。”
紧接着，那条手臂应声被削断。
“呜——”
洛轻尘红着眼睛，海山挡着，他看不到小侍女，只能看见血液濡湿土壤，小侍女身下俨然是一片血泊了。
他掐了掐掌心，察觉到疼痛，可是不够，远远不够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你放过他……”
他忍着浑身剧痛，指尖陷入沙土，爬向小侍女。
海山恍若不觉，问小侍女：“你说，我把你送给他好不好？”
小侍女清亮亮的嗓音，因气力不济，变得微弱：“洛轻尘，别过来，我不疼的……”
她茫然睁着眼，喃喃道：“不疼的……”
海山似乎觉得自己主意不错，将匕首掂了掂，笑了笑，又细细地在小侍女脸上添了数道，鲜血横流，犹如着水的丹砂，被打翻在素白的宣纸上。
就连那双清凌凌的丹凤眼，也被染出鲜红的底色。
海山罢手，起身将匕首放入洛轻尘的手心里。洛轻尘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想要缩手，却被他强制性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掌心粘腻，原来血冷了，是这样的冰。
院子里，只剩躺着的两个人。
系统将视觉听觉嗅觉还给了他。
叶凌满眼都是红色的马赛克，有气无力地问道：“洛轻尘，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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