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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碧石录 > 第 5 章 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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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见从梦中大叫着醒来,嗓子干得冒烟。

    他勉强睁开眼,舔了一圈嘴唇发现有点湿润的痕迹,但还是有多处皲裂和擦伤。

    慧见手脚软得像抽去了骨头,没力气起身,转头一看牛皮水壶就在右手边,咕嘟咕嘟灌了一壶,像头死猪一般躺了好半天才坐起。

    他身处一间石窟当中,这石窟四面密封无门,壁上密密绘了各色经变,当中一尊弥勒说法像,右袒袈裟,眉眼低垂,面容柔和。

    李衔杯背对着他窝在西北角天王像下烤火,面前放着一只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小锅咕嘟咕嘟冒汤。

    慧见站起身还没开口先打了个大喷嚏,低头一看,身上不知哪来的旧衣服,尽是一股尘土味。

    他一瘸一拐走到李衔杯背后。

    李衔杯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头发湿漉漉披在领后沾湿了一大片,里衣轻薄,透出背上一朵火焰莲花形状来。

    慧见本来想说什么一时呆住,觉得这妖异花纹隐约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在原地痴呆半晌。

    “佛既然已经通晓过去未来,就该知道这人贪诈无信,为何还要救他?”

    慧见随他目光看去,北面土壁上,青赭为底,白鹿身披五彩,角生光背,踏蹄而来,正是一幅九色鹿王本生经变。

    慧见不明所以,哼了一声,

    “仙怕沾染因果业障,佛却不怕,否则立什么‘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

    李衔杯低笑出声,一束湿润乌发贴在颈边,衬得面色有些发白。

    “好,果然是大愿。”

    他言语虽随意,语气中却有一分敬佩。

    慧见难得见他赞同,不禁有点飘飘然,

    “我师父曾说,寸心不昧,万法皆明;所行不得,反求诸己。心性光明,则明分不灭,反求诸己,则意自坚忍。”

    “寸心不昧,万法皆明……”李衔杯点头不语,凝神注目,过了半晌才道:

    “果然是那老东西会说出来糊弄小孩的屁话。”

    慧见恨不得给刚刚跟他搭话的自己掌嘴,天魔可能伏地听法,他狗嘴也不可能吐得出象牙。

    转念却突然醒悟,“你认识我师父!?”

    李衔杯微笑,“哪个?差点被京兆尹抓起来那个?”

    “你果然认识!”

    真光禅师虽入空门,慧剑实难斩却情丝,每每有美貌的妖童媛女总忍不住心生亲近,对待檀越过于热情,在小姐夫人间颇有闲言流传,以致京兆尹曾出面邀请住持相谈。

    锅盖“噗噗”作响,白色浮末猛地浮起,李衔杯用木块打开小锅,里面是从大白云寺顺来的一把米加两个敦饼。

    李衔杯用盛了一碗先递给慧见。慧见一闻米香立刻感觉腹中空空,顾不得烫吹了吹就喝下一口。

    对面李衔杯不急不慌,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然后从火堆旁翻找一阵,掏出一个厚厚油皮纸一层层剥开,等油纸尽去一股咸香辛辣的味道飘向慧见鼻端,

    “你你你!”

    李衔杯当着慧见的面撕下一块肉干嚼了起来。

    慧见都看傻了,“你还当不当牛鼻子了!”,和你吃了三个月斋的人突然告诉你其实他根本不用成天茹素,不啻于寺里年逾古稀的住持告诉弟子自己寺外刚纳了位小妾,闻着鲜香肉味慧见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犯荤戒。

    李衔杯本来在路上道士装得从兢兢业业到破绽百出,此时方才确信这孩子是真傻不是骗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实不相瞒小师父,打娘胎里出来半卷黄庭都没看过。”

    慧见彻底晕了,“你到底是谁?跟我师父什么关系!”

    李衔杯叹息一声,一幅不知道你这个脑子能不能跟你直说的样子,从腰后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铜块丢给慧见。

    慧见手忙脚乱接过,只见手中铜块形制如伏虎,虎身金丝交错,上镂“兵甲之符。右才在君……”

    这是一枚大渭虎符。

    慧见目瞪口呆。李衔杯双指灵活一夹,从慧见手中收回虎符放好,对上慧见稀里糊涂的目光,笑着摇摇头道:

    “大渭机密,不可外泄。”

    慧见满腹疑问给他堵了个结实,千头万绪之间忽然想起了最早的问题,

    “我们不是被妖女追杀?怎么到了这里?”

    李衔杯放下粥碗,指了指弥勒说法像,“从暗河里”。

    慧见这才感觉石室虽然密封,但空气不见滞涩陈旧,反而十分清新,凝神细听有一丝细细流水的淙淙之声从地底传来。

    想必是从小沙丘处触动了机关,两人一马掉进暗河,随后他就被李衔杯从河道里拖进石窟,这尊佛像就是机关之一。茫茫黄沙中这般浩大工程,是何人所为?又所为何事?

    慧见正怔怔出神,忽然听到李衔杯幽幽叹气:

    “你知道我那匹马多贵吗?”

    “啊?”

    李衔杯显然是想到了为了救他无奈抛弃的那匹马,掰着指头仔细算了算,一脸肉痛之色:“弩马一匹百贯,田马四百贯,戎马五十两,你知道那匹白马多少钱吗?”

    慧见犹豫道:“一百两?”

    “三百两?”

    “……”

    “五十金。”李衔杯看了他一眼,“把你师父和你捆起来卖了都不够。”

    慧见十分心虚补充道:“我师父会赔给你的。”

    李衔杯摆摆手,“我跟你师父不计较这个。”说完仿佛要忘记这件惨痛损失一般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米汤,在慧见面前铺开一张羊皮纸,这张纸显然也经过特殊糅制,一番浸泡下来,纸上墨色纹路清晰丝毫不见模糊。

    他指着舆图上所绘小山处道:“我们就在这里。”

    小山旁边细细用小楷写了千佛窟三个字,左边以朱笔以箭矢形状沿一条边界画了几个位置,显然是大渭重要关卡。

    “你若依循惠生大师足迹去往乾陀罗,就得先度流沙,后越葱岭”李衔杯指着一条向下的路径道,“过了兴都库什山就都是??哒人的地盘。”

    “你可不是惠生大师,有天子手谕节杖。”李衔杯提点他。

    慧见想到传说中??哒人茹毛饮血的作风,忍不住干咽一下。

    “还有一条道路。”

    “从这里往北”李衔杯手指拂过地图上方柔然两个字,“我们从草原上走,越过高原和雪山,你和我去见一个人,此后皆是坦途。”

    李衔杯所指线条连绵陡峭显然是一处高山,西邻一块平原,南方是一条狭长大河环绕,慧见不明所以,什么人等在高山冰川上来见?

    慧见困惑开口想问是谁,一看李衔杯含着笑意的眸子就知道是“大渭机密”。于是换了个问题:

    “可是柔然人不是更加……”

    ??哒人虽传言嗜杀残暴无度,究竟只是传言更多,柔然却是实打实自开国定鼎以来与大渭互相倾轧,战火不断,从草原上走岂非更加危险?

    李衔杯笑了,“你相信我吗?”

    慧见望向他的眼底,他从小长在东都,每日晨钟暮鼓老实吃斋念佛,实在无法想出他有什么价值值得大渭朝廷处心积虑筹谋。况且一路走来他知晓自己实在是幼稚得紧,属于被人卖了还帮人点铜钱的傻瓜,若不是李衔杯可能已经几度丧命。

    李衔杯将长刀抽出吓了慧见一大跳,只见他右手拇指划过刀锋,血珠刹那间从刀身倏然流下不留一丝痕迹。

    “我李衔杯护送慧贱小秃驴至西天求法必竭尽全力,若违此誓,刀剑加颈,神佛可鉴。”

    慧见一听“小秃驴”本来暗自切齿,谁料李衔杯发下重誓,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又寄人篱下,只好点头同意。

    李衔杯正欲收回长刀,慧见突然叫道:“哎”

    李衔杯挑眉,慧见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给我看看。”

    接过长刀,出乎意料,刀身并不如何沉重。

    慧见从小在清净之地长大,寺里管的严,从来没有体会过和他同龄的黄口小儿拿树枝竹棍当刀剑打打杀杀的乐趣,见到了才明白为何坊间土猴一般的小儿为何会对这种过家家般的游戏如此痴醉,书上那些古代高头大马的侠客仿佛从纸上挣脱而出,马蹄飒沓。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

    他对这种东西没眼力,只觉得美中藏着杀气,刀身古朴简练,细看有流水般的细细花纹。未出鞘时已经蕴寒气而不散,出鞘之后刃若新发于硎,银光潋滟。

    美人珠翠绮罗是美,一把横刀,精简到了无可精简的地步,原来也美得令人叹息。

    慧见有些痴迷地摸了摸刀背,“它有名字吗?”

    古代的高士大侠佩剑都该有个好名字。

    李衔杯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般,笑道:

    “没有,谁还给刀起名字,又不是尚方宝剑。”

    说着他抚过刀身,“不过,这是比西域更西之地来的最好的铁打造的,铸剑师父用昔年浦元为武侯北伐铸刀之术,用八升蜀水所铸。大金元精,天分其野。”

    他说的时候仿佛勾起了什么回忆,面上不知何时收敛了嬉笑神色,在昏昏火光下眉睫投下深深阴影。

    “……落在我手里,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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