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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坠冰窟。
淋了小半天的雨都没有宋铭的话来得渗人。
其实宋铭也没说错，盛妍当初从方家人那接走方知意时就说过，等方知意成年了，就会让他自己选择去留。
黑色成为夜晚的主色彩，方知意半蹲在地上，缓缓拉开了先前才上锁的抽屉。
无人机是假的，机器人是假的，橡皮泥小人……是真的。
方知意睫毛轻颤，动作轻柔将那个早就变了形的橡皮泥小人拿出来，放在手心端详。
这是他十岁那年收到的宋铭的礼物。
那时宋铭也和今天一样，忘了他生日。
少年气呼呼站在餐桌边上，懊恼自己忘记好友的生日，又埋怨母亲没有提醒自己。
方知意本来就对这种事不伤心，拉着哥哥的手摇头说没关系。
结果第二天早上，却在床头看见了一个矮矮的小人，是用橡皮泥捏的。
“我本来想捏一个你，但是太难了。”
宋铭忍不住抱怨，他眼下还有两个浅浅的眼袋，是昨晚熬夜的见证。
少年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希望好友看重自己的礼物。
不由分说就将泥人往方知意怀里塞：“丑是丑了点，但是你也不准嫌弃。”
“方知意，我送的礼物，你都不能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
方知意小心将泥人放回原位，来回确定泥人的居住空间足够大之后，才恋恋不舍将抽屉合上。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
机器人还有无人机都是男孩子普遍会喜欢的礼物，盛妍会挑这些也无可厚非。
然而宋铭却是知道的，那时他揣着好奇瞪大眼睛：“你居然会不喜欢变形金刚？”
那是宋铭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男孩子都对变形金刚感兴趣的。
回忆渐渐褪色，那年盛夏的蝉鸣笑声，最终也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以及对面门外，静静在地板上躺了一夜的药膏。
脸上受了伤，宋铭自然也多了不去上课的理由。
张斌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上门探望时，宋铭正躺在床上，明目张胆玩着手游。
“我去，你爸也太狠了吧？”
虽然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然而这会见到真人，张斌还是被宋铭这副模样吓住。
“不就去了趟酒吧吗，你爸至于吗？”
屏幕上的小人刚好掉到坑里，“gameover”的声效很快在房间响彻。
宋铭兴致缺缺，将手机丢开，双手枕上后脑勺往后一靠，朝上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方知意。”
“方知意？”张斌来了兴趣，“真是他告状的啊？”
宋铭懒懒抬了眼皮，回了个“不然呢”的眼神。
虽然对方知意那个乖乖仔居然敢私下告状心存疑虑，不过朋友受了欺负，张斌自然是站在宋铭这边。
“那要不，哥们给他个教训？”
“什么意思？”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宋铭对张斌的话持怀疑态度。
连着风平浪静了几天后，他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只当张斌是在开玩笑，很快就将这事抛之脑后。
一中的月考都是在周四周五两天，留了周末的时间给老师批改试卷。
考试时间是参考高考的，所以第一天下午理所当然是数学的考试。
之前淋雨着凉的缘故，所以方知意这几天有点小感冒，呼吸都觉得不通气。
一个下午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看什么都有着重影。
也还好这次题目难度不大，方知意几乎是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就做完了前面的卷子，只除了最后一道大题。
教室闷热，头顶吱呀作响的风扇裹着窗外的暑气，吹得人昏昏欲睡。
考试前才吃了感冒药的方知意自然也不例外。
强撑着精神检查完前面的答案后，方知意终于忍不住，刚准备趴桌上小憩。
后桌忽然猛地被人往外推开，方知意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趴去。
胸口撞上桌椅瞬间，身后也同时响起了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
“老师，他作弊！”
突如其来的声响顿时吸引了班上其他人的注意，然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却是——
方知意脚边滚落的一个白色纸团。
很快有人趁机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
“不会吧，怎么会是方知意？”
“坐他后面，是五班的洪杰吧？”
莫名成为了舆论的焦点，方知意还有点不知所措，感冒药的副作用延缓了他的反应速度。
直到监考老师出现在自己桌前，方知意才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
监考老师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被抓到疑似作弊，还能有条不紊收了试卷，和自己往外走的学生。
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不过方知意的成绩摆在那，即便是有了物证，监考老师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其实方知意也不是有多冷静，只不过是感冒加药物副作用，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晕沉沉的，连老师的话都没怎么听清。
“知意啊，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洪杰作为主要的人证，自然也跟着一同过来。
只是普通的月考，教室的监控也没开，唯一的当事人却半个字也不说，只安静站在一边。
已经过了考试时间，办公室外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全都是过来看好戏的。
挤在最前面的，正是陈斌，他正忙拿着手机给宋铭录视频。
“借过。”
清冷嗓音在头顶响起时，陈斌还当是老师过来，吓得一个哆嗦，手机也差点掉地上。
“我操，这谁啊？”
比起自己的偷偷摸摸，对方则是明目张胆揣着手机，直接就往办公室走去。
“一班的贺洲啊，你小声点！他妈可是老邢！”
邢主任可是一中差生闻风丧胆的女魔头，这名头比任何的威胁管用。
即便是陈斌这样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人，在听到这两个字时，也默默将收了手机，又往兜里塞了塞。
办公室外讨论得热火朝天，里边的情况也是剑拔弩张。
贺洲推门进去时，恰好看见洪杰梗着脖子吼道：“他就是作弊了，那个纸条就是证据！”
皱巴巴的纸团被摊开，上面的恰好是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
“考试中途我看见他去了趟厕所，一定是那时拿到的答案！”
洪杰分析得头头是道，势在必得。
反观方知意，至始至终却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少年眼皮低垂，像是随时都能睡过去一般。
洪杰只当方知意是心虚，脸上的表情近乎张狂得意，咄咄逼人。
僵持之际，方知意却突然有了动作：“错了。”
所有人都齐齐望了过去，无一不是带着困惑的表情。
方知意却只是慢吞吞往前挪了一步，手指落在纸条上某处：“这里、错了。”
偌大的教室顷刻间只剩下沙沙的笔声，少年微微俯身，头顶冷白光影落在他好看的手指上，以及落在纸团上的字迹。
将近十几分钟的盘问，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方知意的辩解，没有人来得及去翻看纸团上的答案。
直到方知意不慌不忙，拿着红笔将纸团上抄错的公式圈了起来，又不疾不徐在旁边重新写下另外一种解法。
比起纸团的答案，方知意新写下的明显更简便。
洪杰被方知意这操作打得措手不及，监考老师也愕然。
出于给其他人一个交待，监考老师还是耐着性子问：“知意，这纸条……是你带进教室的吗？”
方知意摇头。
情况有变，洪杰不甘心抢话：“老师，他要是早知道答案的话，为什么试卷是空白的？”
这也是在场其他人困惑的问题，监控老师同时也转向了方知意。
少年睫毛轻动：“困了。”
监考老师不明所以：“……嗯？”
方知意努力组织语言：“因为、困了，想、睡完、再写。”
众人：“……”
很少有人能将考试睡觉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直白大胆，连一点掩饰也没有。
不止是办公室的老师，屋外挤破头想听八卦的人也集体陷入了沉默。
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
这次月考题目难度和高考逼近，他们争分读秒都做不完的试卷，落在方知意这边却是睡完再写也不迟。
同样时间不够用的洪杰怒不可遏：“你就不怕睡过头写不完？”
他表情太过狰狞，以至于方知意有点被他的反应吓住，他愣愣摇了摇头：“不、不会。”
怕洪杰不相信，方知意还诚实补上自己的心里话：“这、这个、很简单。”
所以不存在做不完的情况出现。
周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年级组长默默将提高试卷难度列入了备忘录。
作弊的事还没解决，倒先被学生嫌弃上试卷的难度，监考老师为难看了眼方知意。
进退两难。
纸条虽然是在方知意脚下发现的，然而笔迹却对不上，根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
而且方才数学组的组长借了方知意的卷子过去，不算最后一道大题，他其余部分也已经是满分。
“很简单”这三个字，并不算夸大其词。
先前吃下的感冒药余威还在，何况办公室人烟嘈杂，方知意只觉得浑身不舒坦，“想逃离”的念头已经无数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我、可以、走、走了吗？”
脑袋依旧昏沉。
分针已经指向三十的刻度，五点半了，他怕宋铭会等太久。
自从上次酒吧的事被发现后，盛妍便每天都让强叔准时准点在门口候着。
众老师面面相觑，正想着挥手放人先行时，先前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贺洲忽然说了话。
“刘老师，我这里有一段音频。”
被明令禁止的手机就这样被贺洲明目张胆搁到桌上，少年目光淡淡，只轻描淡写从洪杰脸上掠过。
“是关于洪杰的。”
早在贺洲拿出手机那一刻，洪杰就开始心虚，这会更是结巴得厉害：“你你你……你别冤枉人！”
不比于洪杰嗓音的粗犷，贺洲声音很好听，带有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周一下午三点三十五，你和陈斌在一教三楼的厕所碰面。”
洪杰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惊慌：“我们上……上厕所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贺洲没理他，转而看向今天的监考员：“刘老师，今天数学考试，洪杰是不是也去过一趟厕所？”
考试期间上厕所的人并不多见，刘老师没多加思考，就已经先点头：“确实，知意回来后不久，洪杰也向我打了报告。”
贺洲：“很不巧，周一那天，我刚好也在厕所，又很不巧听到了这位同学和陈斌的对话。”
若是先前还听不懂贺洲的言语，这会加上洪杰的脸色，在场的人已经猜得个七七八八。
贺洲声音缓慢：“老师，我建议将纸条的字迹和洪杰作对比。”
“不是我！”洪杰脖子都涨红，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个纸条是张斌给我的，和我没关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确实不假，然而当对方的权益和自己相悖时，便也只剩下“背叛”一词。
洪杰轻描淡写就将陈斌出卖，恨不得将自己撇清个干净：“是陈斌威胁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做，他就……”
话说一半洪杰就争着去抢贺洲的手机：“你录音了是不是？老师，这个就是证据，和我没关……”
播放键按下的那一刻，办公室莫名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Excuseme,sir.Visitinghoursareovernow.Yourwifemustget……”
所有人：“……”
那是去年高考的英语真题录音。
洪杰手一抖，再次抬头时，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抱歉。”贺洲这句话说得一点也走心，他随手按下暂停键，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
“我只是看见你们进了厕所，没听到你们的谈话。”
少年面带微笑：“老师，请问知意可以走了吗，我还有道物理题想请教他。”
明显是推脱的借口，方知意却只当对方真有题想问自己。
彼时已经是五点四十五，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际。
方知意慢慢将掉落的书包带拉好，犹豫许久才慢吞吞道：“我、我今天、有事，能不能……”
他想着能不能下次再问问题，走在前头的贺洲却忽然转过身，方知意猝不及防，撞上贺洲胸膛。
他捂着额头往后退开，眼神却直直坠入贺洲一双墨色眸子。
“方知意，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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