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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旋律明明是第一次听，又好像早已烂熟于心。杜云岑不觉听入了神，忽然心中一动，抽出腰间回雪箫。
泠泠山泉涌，瑟瑟秋叶动。
箫声随琴声附音而上，一者飘摇，一者低回，一者清静，一者绵长。似风吹而云未散，山高而烟岚深。琴箫遥相呼应，浑然如一体。
红裙女子脸色已然变了又变，却无可奈何看着眼前人。
此刻，她与杜云岑之间相隔的仿佛不是半丈距离，而是天堑深渊。
红裙女子蓦地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叫，遽然崩解成一团人形红雾，彻底消散了。而那处古怪屋舍也同时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在黑暗中存在过。
杜云岑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床顶，他分明还躺在床上，根本没有挪动过。
难道只是做了个梦？冷汗还粘在他额头，他下意识摸去枕边的回雪箫。触手生温，令他神魂未定的心逐渐安稳下来。
第二天一早，杜云岑就赶去了昊王府。
不料王府管事冯喜就在大门口等着，见他来立刻恭敬迎上，“王爷静候二公子多时了。”另有小厮牵过雪焰马。
杜云岑心有疑惑，并未多问，只是点点头，就随着冯喜来到书房前。
冯喜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就在里头等着二公子。”
这倒也没什么，他们经常在书房见面，路早就熟得不能再熟。而冯喜带路不过是表达尊敬罢了。但等杜云岑进了书房，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王爷的书房虽然不小，但杜云岑找了个遍，也没找见李昭遥的身影，就连张字条都没有。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正在纳闷时，肩头突然被人轻轻一拍。只当是李昭遥出现了，杜云岑忙回头。
然后就看到一只孤零零的人手杵在他眼皮子底下，甚至还朝他招了招。
杜云岑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这只手断口处没有血肉模糊的惨景，杜云岑大概会扭头就走。
像是知道杜云岑的心理活动，断手突然下落拉住他的袖子就往书架处飘。
“哎？做什么？”杜云岑已猜到这手和李昭遥脱不开干系。
来到书架旁，断手又麻利抽出一本书塞进另一层，忽然书架便浮现出一个散发柔光的圆形入口。断手屈指一指入口，就钻了进去。
杜云岑便依样画葫芦，也迈步而入。眼前场景再度变幻，一条深不见底的阶梯盘旋而下。那只断手正在等着他。
于是一人一手一个靠走一个靠飘来到了阶梯尽头，狭仄空间豁然开朗。一间宽敞无比的屋子里，李昭遥正席地而坐，面前摆满了摊开的书籍。
“杜兄你来啦，随便坐。”李昭遥丢开手中书，热情招呼道。
杜云岑看了看，也席地坐去了对面。那只断手则乖巧飘去了李昭遥背后，捏捏左肩，再捏捏右肩。
杜云岑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来意，盯着断手的眼睛依然满是惊愕。
“这是什么？”
“不过是我试制的傀儡半成品罢了。没什么用，好在还算懂事。”
杜云岑嘴角抽动。这个忙于讨好李昭遥的断手已经在捶背了。
嗯，果然懂事。
“对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昨晚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杜云岑一五一十描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那真的是梦吗？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李昭遥一转折扇，气定神闲道：“是梦，但也是真实。准确来说，是有人闯入了你的梦境世界。”
“入梦？”杜云岑皱眉。
“每个人都是自己梦境的主人，在梦中只要你想，甚至可以无所不能。而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是安全的。但倘若有人想强行闯入你的梦中，这需要一个过程。一是接纳。你为她开门，这就算是初步的接纳。如果你邀请她进屋，则相当于你允许她进入自己的梦境世界，并将一部分权限分给了她。”李昭遥略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
杜云岑闻言，不禁有些后怕。好在没让她进屋！再反思一下，别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二是引导。因为你没让她进屋，她就诱导你自行走出梦境世界。这一段路程其实是所有梦境的交汇点，而她提灯就是避免在虚无之境中迷路。”
“虚无之境……”杜云岑咀嚼着这个词，“那第三呢？”
“三是控制。当她成功引导你走入属于她的梦境世界，那你当然就如同砧板上的鱼，任由她摆布啦。”
杜云岑倒抽口凉气。想不到昨晚他竟迷迷糊糊在生死边缘兜转了一回。他忙问道：“那个琴声从何而来？如果不是它，我恐怕真就着了道了！”
李昭遥凝视他，只是笑而不语。
杜云岑联想到他特意命冯喜在门口等自己，瞬间了悟。“原来是你。”但下一个问题是，“你居然会弹琴？！”
“……”李昭遥面无表情，“我看起来就真的这么废物，连点特长都没有吗？”
“不，抓鬼就是你的特长。”杜云岑否认。好像演戏也能算。“所以你就用琴声助我脱离她的蛊惑？”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我很欣慰杜兄有将回雪箫放在身旁，不然可能真有些麻烦。”
杜云岑思索道：“那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为何会将矛头指向我？”
“可能是想找你还钱？”
“……”答应我，冷笑话适可而止好不好。
“不过无论她想做什么，既然她敢将主意打到你头上，无疑就是在挑衅我。”李昭遥冷冷一笑，“若想斗法，本王奉陪。”
这件事暂时谈完，杜云岑重新打量起身处的密室。四面墙全是书，楼梯对角处另有一扇门，不知通往何处。
“你这是嫌书房不够大？”
“有些书并不适合摆放在明处，就好像有些研究也不可轻易示人。”李昭遥打了个响指，断手立刻如领圣旨般飘到身前，殷勤替他翻书。
虽然手没有表情，但杜云岑仿佛从它身上看到了谄媚的笑。
“你在看什么？”杜云岑好奇问道。
“查阅典籍，寻找灵感。”李昭遥从右看到左，眼一眨，断手继续翻页。“类似海棠金钗这种东西，应该会有记载。”
“你不会上次为了对付宜仙，也是在这里翻了三天的书吧……”杜云岑忽想起往事，再看看这浩如烟海的大书库，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呃……不完全是。还顺便找人准备了那个画轴。”李昭遥用折扇轻敲了下脑门，“虽然我从小过目不忘，但这种快速通览只能维持十天左右的记忆。且时间越长，记忆出入就越大。除非将书本认真吃透，才能真正不忘。”
杜云岑再度震惊。“你还能过目不忘？”
“杜兄，”李昭遥懒洋洋道，“你莫非忘了小时候我有神童之名啊。”
真的忘了。满脑子都是现在这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王爷了。
“那我在这里，不打扰你看书吧？”杜云岑放轻了声音。
“别客气啊，难得来一趟，随便逛逛。”断手继续翻书。
杜云岑也真不客气，起身就绕着四周逛了圈。只见书架上的书籍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什么《神州一百零八妖》《左眼撞鬼》《古灵精怪》等等，令他疑心李昭遥是不是把天下间的书都搬来了这。
看着看着，倒是看到个熟人。
杜云岑指向书架上挂着的一幅画，“这不是宜仙吗？”
李昭遥头也不转，“是啊。她在此修行，再合适不过。仔细想想，她也算是个有福的。”
啥福？被你关进画里的福吗？杜云岑暗想。
“外界对她的传颂从未停过，她依然可以借此一分一毫汲取力量。虽进境缓慢，但假以时日，不愁没有大造化。”李昭遥继续道。
原来如此。杜云岑点头。倒确实比以色侍人好太多了。
“其实我一直好奇妖和怪到底有什么区别。”杜云岑重坐回李昭遥对面，曾经的疑惑被今日所见再度挑起。
李昭遥随手一挥，断手便将书册合拢，静静漂浮在半空等候新指令。
“妖，由非人生物修炼而成。如狐妖、猫妖、树妖、花妖这种。而怪，完整来说是精怪，更类似精灵，都是由非生物孕化而成的存在。只不过后者已如生物般拥有了自我意识，而前者仅仅是凭借本能罢了。好比吃饭用的碗，也可以孕化成精怪，而它的本能很可能是贪吃。”李昭遥微眯起眼，声音陡然变得森冷，“比如吞吃掉所有靠近它的活物，包括人。”
杜云岑被他说得眼皮狂跳，勉强维持住面部表情不变。“那其他异存在呢？”
“鬼你是见过的。但鬼也有区分，如魂魄、怨灵、怨气。等以后遇到再与你细说吧。”
并不是很想遇到。杜云岑在心里说道。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李昭遥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什么？”杜云岑忙问。
“杜兄，你再问下去，真的可以考虑加入我师门啦。”李昭遥唇角漾开一抹笑意。
杜云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的好奇心是略微重了些。不过此前也从未听你说过你的师门，应该就是那位先皇亲封的凌清真人吧。”
“正是家师。”说到这，李昭遥倒是敛容正色。“师尊他老人家这时候大概还在带着师兄们到处跑，不然这种小事他挥挥手就了结了。”
李昭遥师尊在杜云岑脑海中的形象，立刻变得高大伟岸，高不可攀。
“还是言归正传。”李昭遥恢复懒散神情，“这支海棠金钗，应该就是精怪。走吧，有些事还在等着我们做。”说着从地上起身，而那只断手已飞快飘上前替他整理衣饰仪容。
杜云岑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你这只手怎么跟成了精似的，有名字吗？”
“名字？”李昭遥暂缓脚步，“半成品而已，要什么名字。”
话音方落，断手却似很失落般耷拉下五根手指，飘得有气无力。
“……”杜云岑几乎掩袖不忍观。
李昭遥笑了，“罢了，看你做事还算勤快，就叫快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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