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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初一和十五是观音庙香火最旺的时候。观音庙在村北的山腰上，四周有古老的榕树环抱,背阴朝阳，香烟缭绕，虔诚鼎拜的村民络绎不绝。
蓝翎左顾右盼跟着李铮旁边，观望了一会儿,有模有样地点着香烛,在李铮的指引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观音娘娘,我一共有三个愿望。”
李铮忍着笑轻声道：“无须说出声，在心里默念便可。”
“默念的话观音娘娘听不见,”蓝翎不理会李铮，兀自继续说道，“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牵牛岛能从水底原封不动地冒出来，别让我的同类无家可归,第二个是我想跟铮铮生活一辈子，我喜欢他每天晚上抱着我睡，第三——”
李铮竖起耳朵听着,不自知地扬起了嘴角,又恍然意识到自己和蓝翎被旁边那些原本安静许愿的村民当成了围观对象，连忙收起笑容扯了扯蓝翎的衣袖。
蓝翎被迫中止未话的话,双眼睁开两条缝,一脸无辜地询问：“铮铮,怎么了？”
李铮看一眼围观的村民,又望向蓝翎,刻意咳了咳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光了，你可以悄悄说。”
蓝翎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沙，拉着李铮的手往回走，“愿望许完了，我们回去吃饭。”
李铮静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第三个愿意也许了么？”
蓝翎歪着头笑出声，“不用许了，我刚刚才想起，它已经实现了。”
李铮思索片刻，猜到了他的第三个愿望，没有多说什么，牵起蓝翎的手转身回家。
此时恰逢春盛，正是踏青的好时机。
蓝翎边走边欣赏春意盎然的人间风景，与深海不同，陆地的花木会随四时而变幻，深秋枯萎，寒冬萧瑟，春来欣荣，远比深海的景色复杂多变。
日头渐至西山之时，两人方才踏着夕阳慢悠悠回到家门。
空气里萦绕着熟悉的气息，蓝翎吸了吸鼻子，辨别是出多日不见的紫坤前来串门，喜色顿时窜进眼眸，急切地推门进去。
紫坤懒洋洋地倚在墙上，视线在李铮手中的香烛上转一圈，又落到蓝翎脸上，挑眉：“你也许愿去了？”
“我去观音庙许了两个愿，”蓝翎说着仔细闻了闻周围的气息，确定宋承瑛没有跟随紫坤过来，笑着扑到了紫坤身旁，“紫坤，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紫坤拉着蓝翎坐下，漫不经心道：“我都等了你半个时辰。”
蓝翎疑惑地抬起头，忽而联想到什么，猛地抓住紫坤的衣袖，皱着眉头道：“是宋承瑛又赶你出来了？”
紫坤不轻不重地敲敲他的脑袋，摇头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与宋承瑛无关，我们去屋里说。”
蓝翎于是领着紫坤进去西屋，反手把门带上，心里的好奇更加浓厚，“紫坤，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屋里安静须臾，紫坤的神色渐渐转为凝重，声音也不同往常的沉重许多，“你发现没有，最近村子里人鱼的踪影越来越多了。”
“嗯，我听说还会继续增多。”
“看来你也听说了牵牛岛的事。”
蓝翎方才明白紫坤的来意，想起牵牛岛的结局，眼里露出浓浓的遗憾和惋惜，软绵绵地挨着紫坤坐下，“两个月前我和铮铮出海打鱼，碰到了一个银色小人鱼，她跟我说牵牛岛沉了海，岛上的人鱼不得已全跑光了，我才知道这件事。”
“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听说的。”紫坤顿了顿望向蓝翎，叹道，“牵牛岛沉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你可以不用选择了。”
“选择什么？”蓝翎纳闷。
“蓝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
“你问呀，我会认真的。”
“假如牵牛岛没有沉入海底，假如我邀你一起离开人类，你会不会忘掉李铮，跟我一起回到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
蓝翎想了想，又想了想，眼里露出为难的神色，似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咬着指尖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假如我没有遇到铮铮，我一定不会留在人类的村庄里。”
“我知道答案，你不会离开李铮，就像我舍不得离开宋承瑛一样。”紫坤叹息着说，又拉起蓝翎的掌心闻了闻，片刻再放下，脸色黑了许多，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李铮有没有逼你合偶？”
“铮铮从来不会逼我，”蓝翎蹭了蹭紫坤的手，咬着嘴唇笑起来，“是我那天自己忍不住了，求着铮铮的跟我合偶的。”
紫坤苦笑，“我也没资格说你，我们都是傻子，明知道人鱼与人类合偶的后果，却还是管不住自己。”
蓝翎拉了拉紫坤的衣袖，小声安慰：“紫坤，这些日子我想通了很多事，和铮铮在一起虽然会缩短寿命，可是我觉得很开心很满足，现在的日子比我在海里有趣多了，我愿意一直这样下去。”
紫坤蹙眉，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转而变得凌厉，“从去年冬天到今天为止，村民们总共抓到过三条人鱼，那些被抓的人鱼你也看到结果了，就算李铮不说，总有一天村民也会发现你是人鱼。人类的花花肠子多得是，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是你太容易相信人类，想来我都免不得心惊。”
蓝翎知道紫坤是为自己担心，接触人类将近一年，他勉强摸清了李家人的脾气性格，对于其他村民，却仍是一头雾水。只是较之先前，蓝翎对村民的态度已然谨慎许多，不会一声不吭出门，更不会平白无故接受陌生的食物。
紫坤离开不久，李家复归宁静。
当晚，蓝翎罕见地失眠了。
自从嫁给李铮以后，蓝翎的睡眠质量极佳，从来没有出现过辗转反侧的情况。
李铮摸黑握住蓝翎的手，轻声询问：“睡不着么？”
蓝翎一把掀开身上的布衾，胡乱扯了扯衣袖，泪眼汪汪望向李铮，“铮铮，我觉得心里烦躁。”
李铮尾随他坐起，将薄衾披在蓝翎的肩膀处，眼眸微微垂着，叹道：“是因为紫坤的话？”
“跟紫坤没有关系的，”蓝翎说着往前倾去，额头习惯性地埋在李铮胸前，“我心里又热又躁。”
怀里的蓝翎确实像个火炉，就连喷出来的鼻息也冒着热气，李铮愣了愣，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清俊的眉头不由拧起来，“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烧了？”
蓝翎没有发烧的概念，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沸水之中，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响在耳边的熟悉嗓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凭着感觉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李铮，一个劲地挨着他吸取他身上的清凉，心里的烦躁非但没有减退，反而还有加深之势，蓝翎干脆将嘴唇也一并送过去，与他痴缠起来。
扯去外衣的瞬间，蓝翎倏地感觉束缚自己的桎梏断裂开来，伴随着李铮的惊讶声，一条色泽湛蓝的人鱼尾巴从皱兮兮的布衾之中钻出来，有气无力地送到了李铮手中。
李铮：“……”
蓝翎可怜巴巴地扑进李铮怀里，又一眼看到李铮眼里强烈的隐忍，缩了缩脖子自责道：“对不起，我一下子没忍住，化成了人鱼形状。”
李铮暗暗调整呼吸，努力压下那股本能的冲动，伸手摸摸那凉玉一般触感的尾巴，清了清不太自然的嗓音，哄道：“没关系。”
尾随人鱼尾巴而发生变化的，是那双原本黛色的眼眸，只见瞳色慢慢转为宝蓝，在黑夜里闪着惊人的波光。
“铮铮，你要是想继续的话，我也可以承受的，”蓝翎咽了咽口水委屈道，“可惜你不能变成雄性人鱼。”
李铮：“……”
蓝翎看不见李铮的奇怪神色，小心翼翼补充：“……要继续么？”
李铮俯身亲了亲蓝翎的额头，叹道：“你若是想，我就继续，你若是不想，我便停下。”
“真的么？”蓝翎翘起尾巴圈住李铮，两手抱着他的胳膊，闭上双眼道，“烦热的时候我是想的，可是现在不热也不烦了，我们睡觉吧。”
李铮果真不再动弹，黑夜里痴迷地凝望蓝翎许久，直到三更时分，这才浅浅睡着。
好长时间没有变回人鱼，第一次以人鱼的形态入眠，蓝翎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翌日大早，蓝翎是被李铮唤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蓝翎瞥向屋外半明的天色，眼眸清明几分，目光停留在李铮脸上，揉揉眼道：“天都还没亮，要起床了么？”
李铮推了推蓝翎的人鱼尾巴，推到最后又转为摩挲，轻声道：“天就快亮了，大哥也起了床，先别睡，记得把人鱼尾巴收回去。”
蓝翎翘起尾巴贴到李铮脸上，似乎被他的呼吸撩到，痒得咯吱笑起来，“嗯，我就化回人形。”
话音落，蓝翎嘴里咦地一声，尾巴左右晃动几下，形状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条漂亮到教人挪不开眼的蓝色人鱼尾。
蓝翎呆了呆，不死心地又试一次，妄图化出人类的双足，结果还是一样。
一次又一次试探失败，蓝翎咬着嘴唇抬头，宝蓝色的眼底滚出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泪花。
李铮眼皮跳了跳，心里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按捺下深藏的不安，耐心询问道：“怎么了？”
蓝翎急得哭了，豆粒似的眼泪落个不停，胡乱晃了晃那条逐渐沉重人鱼尾巴，说话声音也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铮铮，我化不出人类双足了，人鱼尾巴也变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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