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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菲利第一次听他介绍自己的名字。
虽然有很大概率是假名。
有很多次想要开口询问鹤田的名字，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想要的答案最终是在校长办公室出现的，原因是因为他参与了打架斗殴。
会被鹤田讨厌吗？
同住的这一个月里，他已经在努力去扮演一个不会带来任何麻烦的“乖孩子”，被带回来的那一晚是他表现出的最任性的一面。被带回来是一回事，能不能长久的住下去是另一回事，他既然能被鹤田救回来，也就有能被赶出家门的可能。
他不想再被当成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给扔出去了。
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菲利脑子里乱糟糟的，自鹤田进门起，他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不止，悄悄握紧背在身后的双手，掌心粘腻湿润，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抖的太明显。
从未有过的过分紧张，他咽了咽口水，乱哄哄的脑子缓慢的转动起来，在一片轰鸣声中，他后知后觉的开始回想起鹤田进门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菲利的，监护人。”
监护人……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菲利，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鹤田转过头来冲他挥了挥手，“我要听实话。”
突然被点到名字，菲利愣了一下，他飞速的瞥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才发现他已经走了十五分钟的神了，压下颤抖的声线，他磕磕巴巴的开口：“是他们那群人先过来挑衅的……我一开始是想忍下来的，可是里面有个人推了我一把，我也推了他一把，然后就……打起来了……”
他是新插进来的转校生，幼时过分的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小上一圈，到现在也还没能补回来。刚来到新学校的一周左右，他就因为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被同班的女生经常搭话，时间一长，班上的男生嫌弃他瘦小的身材，又嫉妒他自来熟的女生缘，在某个下午放学的时刻，他被一群大男孩给堵住了。
他不想惹事，想着被人骂两句而已，又不会掉两块肉，他答应了鹤田会早点回去吃晚饭，他晚上还有工作要早点出门。
可那群人的话越来越难听，以至于“杂种”这种刺耳的单词都掉进了他的耳朵里，更何况是其他更加难听的词汇。
他没能忍住。
虽说他势单力薄，可常年贫民窟的生活让他也没吃什么亏，他是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拳，可对面也没落着什么好就是了，他记得自己也有打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他没留什么力气。
最后是学校的老师发现他们在打架，那群男孩跑的飞快，他慢了一步，被拎到了校长办公室，过了很久，也只叫了他这一方的家长。
这不公平，菲利有点不甘心。
“我想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不然，为什么那群孩子只找上了布朗同学的麻烦呢？”有些地中海的中年校长笑了笑，敷衍的拿过手中的文件夹，“孩子总会夸大事实不是吗？说不定……布朗同学只是稍微磕碰了一下而已，或许，我是说，布朗同学也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不是吗？”
菲利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忍着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宽松的衣服下是几处淡青的瘀伤，现在正隐隐作痛，他不敢抬头去看鹤田的表情。
大人总是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鹤田也会这么想吗？
觉得都是他的问题？
心里酸酸的又有点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逃离这里，虽然不知道还能去哪，但离这里越远越好。
“……校长是这么，认为的吗？”鹤田往后仰了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的倒计时一样，“受害者，有罪论？”
“我的孩子，被人打了，在没有，任何错误的，前提下，你认为，是他的原因？”
“既然这样，我不介意，法庭上见。”
鹤田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冷漠，最后一个字落音，他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子向校长的方向靠了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嗯？”
菲利悄悄抬头看了过去，光影交错下，鹤田半边脸都隐匿于黑暗之中，使得那张原本很好看的脸看上去有点像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明明是可怕又危险的存在，可此时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鹤田不认为是他的错，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出头。
从来都没人能带给他这种感觉，可唯有最陌生的鹤田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告诉他自己也可以是可以被保护的那一方。
“那您想要……怎么解决？”迫于鹤田气势的影响，校长一改态度，笑得有些勉强。
“简单。”鹤田打了个响指，“赔偿，当面道歉，一个，都不能少。”
“可这……据菲利同学描述，他也有对其他同学动手，这个……”
“难道，还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鹤田站直身体，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服，“或许……我们稍后，可以再详谈。”
不想再多浪费口舌，鹤田示意菲利跟上，大步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打架，伤到那里了？”走过长长的走廊，鹤田低头看了眼沉默不发的菲利，“还是群架，无脑的冲动，最要命……下次跑快点。”
“嗯……”菲利低声应了一下，犹豫了半晌，他开口问道：“大哥……打过群架吗？有输过吗？”
他想到了那个矗立在火光中的身影，四周是无数倒下的尸体。
“打过，也输过。”鹤田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跑的够快，没什么大碍。”
“人不打，演技不错。”鹤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上去饶有兴趣的说道：“小子，在我面前，装小白兔，好玩吗？”
菲利脸色一红，原来鹤田什么都知道。
“我……”他支支吾吾的也没再说出第二个字，有些气馁的垂下头去，手指无意识的开始摆弄起衣角来。
“继续装，也无所谓，你不嫌累，就行。”鹤田摊摊手，然后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活泼点，没什么不好。”
他的性格过于沉闷无趣，所以偶尔，他也会渴望充满活力的生物。
也只是偶尔而已。
“镜夜君！这里这里！”
学校的大门口处，穿着浅色外套的长发女人冲他们挥了挥手，下意识的，菲利看向鹤田，发现他刚刚还带着些锐意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柔和了下来，甚至还带着点笑意的应了一声。
镜夜……
是真名吗？
菲利看向那个黑色长发的女人，神色温柔，面容姣好，笑起来好像三四月的春风一样，让人感觉格外舒服。
“抱歉，明美姐。我还有点，急事，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宫野明美半蹲下去跟他平视，“听镜夜君说，你叫菲利是吧？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名字是宫野明美，叫我明美就好。”
“明，明美姐好……”菲利有些不确定的跟着鹤田一起叫。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宫野明美看着他，似乎又是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人，“我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妹妹哦，希望有一天能介绍你们认识呀……”
从黑暗中猛地醒来，菲利摸了摸身旁冰冷的墙壁，大脑在缓慢的恢复运转，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
刚做完一台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在那之前又盯了好几个小时的班，几乎是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快要站不住了。
好容易往手术室外走了两步，终于是挡不住睡意，他靠着墙壁，短暂的眯了一会儿。
刚睡了不到十分钟，不知怎么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似虚而实的梦境中，他几乎回顾了一遍自己的前半生。
鹤田希望他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他就普普通通的上学，交着普普通通的朋友，和其他人一样，闲暇时约着一起去打球运动，最大的烦恼就是期末考试能不能都拿个A+。
充实而空虚。
在看到鹤田伤痕累累回来的时候，他假装什么都看不到，锁紧房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的确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可成为普通人就意味着，他帮不上鹤田任何忙。
他不想成为拖累。
可又不想成为他的麻烦。
压下矛盾无比的复杂心情，至少从表面上看去，他毫无阴霾，阳光又有活力。
他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已经是鹤田看不出的地步了。
“大哥，学校发了张职业规划表哎，这么多选择，看的我都眼花缭乱了。”
“有方向吗？”
“嗯……大概？如果是大哥你的话，你会填什么呢？”
他记得当时鹤田沉默了好久，他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太阳完全落了下去，他才听见鹤田微不可察的声音：“……警察吧……”
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串钥匙从菲利的兜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还没等他蹲下身捡起来，一只手先他一步，将钥匙递给他。
“谢谢……”菲利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跳的厉害的太阳穴，“你怎么在这？”
宫野志保挑了挑眉：“你的好朋友村田拜托我过来看看你，听说你因为手术累倒了，呼吸科的大忙人？”
“啊……抱歉，那家伙……有点八婆。”菲利忍不住扶额，头疼的更厉害。
钥匙上的御守和猫猫头他挂了好多年，小心保护，却依旧没能挡住岁月的磨砺，如今也是变得脆弱无比。
“喂喂，你御守的绳子开了哦。”
“啊，多谢。”菲利低头看了眼御守，刚想系好绳子，却眼尖的看见两片布料的夹层里似乎是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是什么……”
小心的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他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小小的照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中的他正闭着眼睛，枕着鹤田的肩膀睡得正香，暖橙色的灯光下，左边的鹤田眼神正对镜头，在灯光的反射下，琥珀一样的颜色好像正在流动的蜜糖。
翻过照片，背面空白处是他熟悉的，鹤田的字体。
“平安喜乐”。
短短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上面的墨水早就干掉，却不曾褪色。
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菲利有点喘不过气，他往旁边踉跄走了两步，靠着墙缓缓滑下。
这算什么啊……
深深捂住的臂弯内有低沉而破碎的声音传来，菲利紧紧攥住那张照片，大脑有些恍惚，好像时光都作废，他仍旧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可是他早就不是了。
少年人的成长是一夜之间，疼痛而惨烈。
他的余生，平安未可知，喜乐再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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