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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折腰 > 第 34 章 遇故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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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初夏,昨日还是阳光明媚,今日便听得一声闷雷,下起了雨。

    檐角清铃,淅淅沥沥连成雨线。

    薛予羡撑着出来时,惊得靖安郡王妃一跳。

    “羡儿,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薛予羡声音虚弱:“儿子要出门一趟。”

    “这个天气出什么门,你昨天晚上那般凶险……”

    薛予羡面上扯出笑:“儿子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不想耽搁。母亲别管了。”

    说罢,薛予羡被自己的贴身侍卫扶着,绕开了还想阻拦的靖安郡王妃,走进了雨幕里。

    魏巍公主府,朱红漆过的大门,内里的琉璃瓦,还有阻隔众人的云间白色的墙……

    薛予羡立在公主府门口,素白的衣裳像是飘渺无力的游云,显出几分落寞。

    云纹伞罩在头顶,他听得雨声,越发不安。

    不一会儿,公主府大门敞开,里面迅速钻出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

    他闪在薛予羡面前,抱拳施礼:“薛世子,公主昨日没有回公主府。”

    薛予羡微咳一声,一息之后,淡淡道:“是陆绶送公主回宫么?”

    “大概是陆大人如此做的吧。”那人紧接着道:“不过,刚刚青鸾殿侍奉的人来传话,公主这几日都不会来了。”

    “据说,公主启程去了沅郡。”

    “沅郡?!”

    “咳咳咳!”

    薛予羡的咳嗽在轻灵的雨声中格外明显,他素色的帕子压在唇边,平白多了憔悴。

    他又迟了一步么?

    “那陆绶呢?”他问。

    “陆大人昨日下午请了沅郡的差事,估计已经出发了。”

    呵,果真是因为陆绶。

    薛予羡扶着额心,道了句谢,迅速钻进了马车里。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水珠,昨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寂寥无人。

    薛予羡靠在车壁上,脑中是昨晚那个悠长的梦。

    “……宜凛矿场还是要遮掩好,你可不能消沉……”

    宜凛矿场是什么?父王为什么要让他遮掩?

    这是他最后帮不了公主,让公主这么决绝的原因么?

    那现在,靖安郡王府就已经陷在里面了吗?

    薛予羡揉了揉眉心,这些事情绕得他头疼,可他又忍不住要想。

    “你们到底谋划着什么!”

    “你们还要什么!”

    公主究竟说的什么事?

    薛予羡想要重头想一遍,理清思路,但冷不防被马车一晃,差点栽下来。

    “怎么回事?”

    侍卫的声音自外传来:“世子,华裳县主在路上,要不要见?”

    华裳县主景荣枝。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薛予羡竟然发觉自己有些怔然。

    一瞬间前世的事情如同涨潮的浪向他扑来。

    在半刻的沉默里,薛予羡道:“让她上来。去找个酒楼。”

    马车内安静如落了雪的夜晚。

    在透着一丝凉意的雨天,景荣枝身穿花浅色锦纹衣,定定看着薛予羡。

    对方神情浅淡,带着一种让她心颤的疏离。

    景荣枝轻轻开口:“薛哥哥,你是,生病了吗?”

    薛予羡叹出一口气:“是。”

    景荣枝等了一下,原本想着薛予羡会同她再说几句,至少把病情说清楚,可没想到,马车内却再次陷入沉默。

    她愣了半晌,细微的声音响起:“薛哥哥,你是怎么病得?看你都瘦了一圈。”

    “现在不知道——”

    薛予羡打断她:“扶风楼到了。”

    景荣枝一滞。

    薛予羡的礼仪是宫廷司都挑不出毛病的,如今他竟然会无理的打断别人?

    景荣枝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正如在秦王府他抛下自己一样,景荣枝觉得,薛予羡在暗暗生变。

    她迟疑了一秒,看着率先走出的薛予羡,紧跟了上去。

    依窗而坐,靖安郡王府的侍卫小心将炭盆移好,放在薛予羡身边。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小但却仍然漂浮的雨丝,起身又要关窗。

    “窗户留着。”

    侍卫不解地看了一眼薛予羡,却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目光。

    等到侍卫走后,景荣枝才落座靠近了薛予羡一些:“你病未好,怎么连窗户也不关?还有,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今天还要出府?”

    薛予羡抬眸,神色肃然:“县主,我去求见公主,所以出府。”

    景荣枝眨着眼睛,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薛予羡站起身,素白的衣袖拂过桌面,他单手撑着,十分费劲,但却工工整整向景荣枝行了一个礼。

    “薛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此生县主与薛某尚未纠缠不断,我自知之前之事,薛某过错甚多,如今,希望与县主互遵礼仪,再不往来。”

    景荣枝恍惚一下,言语都开始结巴:“薛、薛哥哥,你、你说什么?”

    薛予羡看着眼眶微红的景荣枝,梦里那个跪伏在地上的姑娘又浮在眼前。

    当年,她也是这般柔弱,让他带她进了靖安王府,葬送了公主的一生。

    他心里泛上恶寒,是她让他和公主渐行渐远,是她手滑让公主摔在了霜阁受了惊……

    “我做错了什么!”

    他听得女子哀伤的问责。

    薛予羡闭了闭眼。

    往事不可追,当年他有过错,景荣枝也有过错。

    如今,一切还来得及,而她也没有十恶不赦,他应该同她说清楚。

    他静下心神,好言道:“我与公主有婚约,虽未明旨,但确实人尽皆知。”

    “我不想辜负公主,也不想耽误你。”

    “耽误我?”景荣枝勉强一笑,向后退了几步,青线绣鞋磕在木凳上都如若什么没发生。

    她带着哀婉:“来不及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在景国公府遇上你的时候,在你告诉我琵琶音如仙乐的时候,在你与我在水月湖散步的时候……”

    薛予羡看着对面大滴大滴滚落泪珠的姑娘,心头一滞。

    他曾真心爱慕过景荣枝,曾真心在意这位善良娇俏的“小琵琶仙”。

    可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他忘不了,那种如同刀割的痛苦和悔恨他忽略不了。

    这么长时间的回忆,那种越来越清晰的了解,都在告诉他:他的回来,是为了寻回公主。

    “这是我的过错。”薛予羡坦然道:“我可以拿一切来补偿。”

    “就为了成华?”景荣枝惨然问道:“那我要你的命可以吗?”

    薛予羡目光沉静,病容虽白,但异常坚定:“如果非要这样,那也不是不行。”

    景荣枝默然很久,终于支撑不住,坐回了椅子。

    她扶着头,紧紧闭着眼睛,似乎这样就能躲开这个结局。

    “我、我怎么会要你的命?你怎么能这样逼我?”

    眼泪从她的指缝流出:“你们怎么都向着成华?我为什么就生来被你们抛弃?”

    她声音微弱,像是诉说,一字一句砸在薛予羡心上:“你知道么,为了你,我与爹爹和哥哥决裂了。”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想嫁给你,你也说过,你要娶我的。”

    “可成华她见不得我好!她想逼我爹爹让我今年出嫁!”

    薛予羡此刻没办法安慰景荣枝,看着她垂泪,他抱歉于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时的、过错的爱慕。

    可此刻,他清晰的明白,他更在意的事是,公主心里或许还有他,否则公主不会逼景荣枝出嫁……

    “对不起……”薛予羡道。

    “我不想嫁给承辉伯的儿子,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可我如今,不能再给你应答。”

    风雨声小了又大,像是应和着今天这出戏。

    景荣枝哀婉的眼神投向薛予羡,她自禁足中逃脱,原以为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现在,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他只是为了成华,他们都是为了成华。

    景荣枝目光微闪,远嫁京外,绝不能是她的宿命!

    她梨花带雨,仿佛是心死一般低低叹出一口气:“我有什么错呢?”

    “不过是不得你喜欢罢了。”

    “景姑娘——”

    景荣枝摆摆手,打断薛予羡即将要说的、微微愧疚的话。

    “可一想,你又有什么错呢?情爱之事,总是不能控制的。”

    “罢了。”

    青衣如同浮云,无力走出房间。薛予羡立在窗边,看着景荣枝摇摇欲坠,闯进雨里,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年少的欢喜、两世的追随,公主和景荣枝一起挤在他脑海里。

    他终是有些站立不稳,摔在了窗边……

    ——

    烫金鹤纹香炉放在香木案上,成华公主笑意盈盈半倚在和软的香塌,手里捞着最近的话本,眼神却瞟向了正襟危坐的陆绶。

    “陆大人呐,”成华坐正了些:“今天好是无趣。”

    这是两个时辰内公主第七次叫他。

    陆绶恍若未闻,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还未离京许久,殿下要是烦了,回去也还来得及。”

    “陆寒玉你怎么能对本宫如此冷漠?”

    “微臣不敢。”

    公主道:“那你过来。”

    陆绶放下书,抬眸淡淡看向公主。

    公主落落大方回盯着他。

    时间在二人之间流转,明明知道公主如今不按规矩出手,但遵从公主心意的想法,仍然占据了上风。

    陆绶眉目清俊,堆出平淡,走向公主。

    公主摊开手里的话本:“这是最新的话本,我读着眼睛疼,要不你帮我?”

    陆绶眼神扫过,心下便是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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