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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只有几条小舟零零散散飘在河面上,放出几只花灯,很快,那些沅郡的大户人家皆使船入河,场面一时热闹起来了。
随着流香阁的香船入河,场面达到一个顶点。
素手拨弦,铮铮之音刺空,场面安静。随后轻拢慢捻,众女齐抱琵琶,在香阁奏了一曲《江上客》,令人拍案叫绝!
像是有意推演高潮似的,在欢声笑语的顶点,恰是公主和陆绶随便乘的小船从河道驶过来的时间。
公主站在小船的甲板上,看着远处明明暗暗的灯火,断断续续,连成耀眼的明光。
她伫立在那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暖玉阁的火、华庭的火。
她一时间有些魔怔,在热烈和惨烈之间。
陆绶从舱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公主衣衫单薄,纤弱的背影孤独又落寞。
陆绶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温声道:“外面冷。”
成华没有回头,她指着河面上远处的欢声笑语,仿佛是另外一个盛世天地,低低的声音响起:“装模做样的给我看这些与民同乐,可笑至极。”
“都骗我!”
公主言语里带着不同往日的狠戾和怨念,陆绶心里一惊,将公主掰过来,正对着他。
“殿下?”
成华公主看着眼前的人,分辨出他是陆绶后,眼里渐渐聚起光彩。
“陆绶!”
她一头扎进陆绶怀里,紧紧拥着他,像阔别已久的爱人一样,将自己所有的脆弱埋在陆绶的肩膀上。
她死时,好像也是这样的火。凛州落雪,祥瑞兆丰年,外边也是这样的欢声笑语……
成华公主松开陆绶,她目光盈盈,里面的认真同不安一样狂卷。
“你会骗我么?”
陆绶回看着公主,他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可了解他的人却知道,此刻的他,仿若是用生命在下一个诺言。
“殿下,陆绶此生不会欺骗殿下。”
公主含着泪光,声音微哽:“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的。”
“他们都不是你。”
“此生,我只想要你……”
公主说完,旁若无人似的,拉住了陆绶的衣襟,踮脚朝上,吻了上去。
九曲江上,烟火炸开连成一片,将天际照亮。
水波浮动,映出痴缠的倒影。
陆绶一动不敢动,他的身体渐渐僵硬,因为怀里这个娇小的姑娘。
可他的心却愈发滚烫,因为唇\/齿相依时,公主毫不掩饰的情\/欲。
在这一刻,陆绶的心清晰地告诉他,这一世,公主想留下他。
那句要他陪着,不是作伪。
陆绶轻轻扶着有些发软、无力的公主。
他听着公主伏在他肩上微微的喘息,恨不得当时就告诉公主所有。
但到了关头,他克制而隐忍,只剩的了一句:“殿下,别怕,微臣一直在。”
……
与公主所乘的这个小到微不足道的小船相对不远处,还有一艘看上去极为上台面的船。
船内,郡守白执义正像是钓鱼的姜太公,进行长久的等待。
“那小舟怎么还不过来?”
何氏扭着腰:“我们等了一炷香了,他们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至于端这么大架子吧!”
白执义剜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一天就知道吵吵!”
“阿秦,去给宋大人和陆侍中送拜帖,问问宋大人和陆侍中?可否赏脸移步到本官的船内,让本官尽尽地主之谊。”
很快,阿秦就带来了一个穿着鹅黄纱衣的活泼姑娘。
何氏从来没见过所谓的宋尚宫,还以为眼前穿着精细的玉弦便是宋靖,当下福了福身子:“大人,怎么不见陆大人同您一起过来?”
玉弦心里笑了一句何氏的急功近利,看着想拦她都拦不住的白伊道:“白姑娘当是见过我家大人的,我不过是大人身边的婢子。”
一句话,何氏闹了个大红脸。
玉弦可不管这个,而是定眼看向白执义,行了个礼道:“我家大人和陆侍中应大人约,收拾一下便过来,让奴婢先过来知会一声。”
白执义此番是要保住弟弟和以后的财路,怎么敢自己在船里待着,忙开口道:“看姑娘说的话,下官理应去前面迎接宋大人和陆侍中。”
萧萧九曲河,在白执义一家在风中占了小半柱香,公主和陆绶总算慢悠悠收拾好了。
何氏盯着眼前绛衣公子,举手投足之间全是风雅,整个九曲河上的文人墨客加起来也抵不过,心中大喜,自觉给女儿找了个好人家。
又回头瞥向公主,她只是一件斗篷,又未施妆,又未好好梳个流行的发式,看样子是根本不在意和白家的约谈,心下难免鄙夷,不过是个内宫奴才罢了。
白执义拱着手、弯着腰道:“宋尚宫和陆侍中奉皇命来沅郡,整个沅郡九曲都比往日亮堂!”
成华公主居高临下看着白执义,他虽然事事把自己放在前面,但行为却偏向陆绶。
成华略微一想,就猜出他们打的算盘。
她兀自想着,如今自己的身份,虽然二品,但却不能入这三品官的眼,倒是陆绶,四品官却让三品官巴结。
这朝堂呐!
成华一双浅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语气清冷夹着几分闲适:“带路。”
进了船舱,成华坐在主位,陆绶跟在白执义的下手,二人看着白大人和他的夫人忙前忙后布置,说着讨巧的话,四目相对、福至心灵感叹远离天子的官场竟然如此小儿科。
陆绶觉得该直截了当说说要人命的话,于是道:“让他们都退下吧!”
白执义原本以为可以寒暄几句,之后再夸夸自己这一双好儿女,等陆绶高兴了,再慢慢谈,谁知他是个痛快人,当下便改变战略:“你们都退下!”
“宋大人,您如果愿意,可以让下官这一对儿女带您去看看江上烟火。”
白伊原本不愿走,但听着带着宋靖,又觉得这样也可以多了解了解京城人的时兴,当下便笑得温柔:“宋大人?”
成华眼皮都不抬,懒懒拨弄着眼前的橘子:“我何时需要白大人安排了?”
白执义听此言语,瞬间就要道歉,但公主截住了他的话,接着道:“公主将漓清镇发生的事,交给了我和陆大人,我可不敢怠慢。”
“你们说着,我听便是。”
白执义听着公主冷冰冰的话,才真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给他机会刷好感,于是摆摆手,看着画舫的门层第关好后,直接抱拳认错:“下官一生勤勤恳恳,虽然不是栋梁之才,但也算是尽了心力,怎料人至中年,弟弟却犯下如此大罪!”
陆绶与成华公主相看一眼,旋即轻笑道:“不知大人的弟弟犯了什么罪?”
“冒犯公主,当是死罪!”
陆绶指尖扣在桌上,轻轻开口:“大人律法不通呐!冒犯公主,往严重判,是要流放三族的。”
白执义颤巍巍抬起头,就看见一抹狠厉的眼光,当下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宋大人、陆侍中,我没有冒犯公主的意思,舍弟也是不知道那是公主,求大人指条明路!”
长久的寂静在画舫里铺散,成华公主看着眼前的陆绶,又瞥了一眼跪倒在一旁的白执义,顿时觉得天上人间。
当年陆绶离开公主府,很快便中了探花。
那时,因为自己的原因,他被朝中之人抨击的厉害,几乎举步维艰。
那时的陆绶,不过是区区七品的刑部小官,但以一己之力单挑那班位高权重之人也是毫不怯场。
她摇摇头,不愿开口说话,只是看着陆绶。
陆绶淡淡道:“我废了你侄子的两条手。”
“什、什么?”白执义一抖,看着陆绶:“陆侍中,废了我侄子的手?”
“怎么,你觉得重?”
白执义摇摇头,复又低下:“他冒犯公主,死不足惜。”
陆绶看着他:“他算是为白大人的弟弟顶了罪。这件事也就这样吧。”
白执义听见陆绶的话,匆匆忙忙抬起头,看着陆绶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刚把自己吓得出汗的人不是眼前人。
“这,陆侍中的意思是,这事就过去了?”
陆绶勾笑:“可公主在意的,是这件事吗?”
白执义跪不住了,他虚胖的身体颤抖一下:“请宋大人和陆侍中明示。”
成华捻着茶杯,浅浅开口:“公主自沅郡下封便没有来过,可来了这里,看到的只有皇庄肆意提高赋税,百姓们不能安居?”
白执义呵呵干笑两声:“宋尚宫说笑了,他们怎么敢提高赋税?”
成华勾笑:“是真是假,与我何干。我只知道公主很生气。”
成华公主很生气,这句话是关键。
白执义当然清楚这位唯一有封号的帝王之女的崇高地位,说白了所有事情只是公主的心意而已。
她觉得冒犯公主、百姓受苦事小,这件事就是惩处而已。
她要觉得这件事很严重,那么流放就是板上钉钉。
“这,大人有什么补救方法?”
成华看向陆绶,陆绶道:“我听闻三大皇庄的百姓,欠了管事们的不少钱。这冬都过不去了,公主心软。”
“这,我立即让这些管事的把今年的帐一笔勾销。”
“白大人怎么还跪着,我都忘了。”成华这才将白执义扶起来。
白执义抹了把汗:“哎,百姓受累,我身为父母官自然心疼,但欠债还钱,下官这些事情也不好多问。”
“这样,宋大人你看,这些钱我就从我这些年的俸禄里支出,让百姓过个好年!”
“可我听闻,有些百姓可是欠了七年的款子,甚至还要卖女抵债?”
言语如铃悦耳,内容如惊雷骇人。
一时间,画舫内安静如山林里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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