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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刮着凉风，卷着院中的落叶绕上廊角壁沿。
小孩的厚衣领上绣着一圈白色的绒毛，将白皙的脸包裹在其中。
发现顾梧秋看着他，马上头又缩了回去。
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男声，陶明秋笑道：“那个小孩是谁？”
前面带路的一个老人开口应道：“这是家主的独子陶一月，有些怕生，还请秋长老莫怪。”
陶明秋朝陶一月招招手，轻声说了句什么，顾梧秋已经听不清了。
风声被蝉鸣声所代替，场景转换，皮肤能略微感觉到阳光的灼意。
仍是那条陶府的回廊，原本身穿雪青色衣服的小孩已然长成了青年的模样。
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画面，是“顾梧秋”的记忆？
早在陶明秋还未飞升的时候，曾带着顾梧秋来过陶家。
记忆中的陶一月与现在很不一样，他很怕生，与别人说话时总是先红了半边脸，眼睛也总是四处躲闪，与现在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全然不同。
“秋长老，这便是祖奶奶生前保存下来的一些雕刻作品。”
陶一月将顾梧秋领到保存着曾秀如制作的雕塑的地方，据说曾秀如还在世时，由于曾秀如甚是喜爱雕刻，闲暇时常常雕琢一些小物件，久而久之堆得多了，当时陶家的家主便腾出了一间空屋，专门给曾秀如放置这些物件。
曾秀如大多是用木头进行雕刻，其次是玉与石头。
其他的还好说，只是木雕实在不好储存，天气潮湿或是酷热都对木雕有所损耗，在时间的长河中，已经损坏丢失了大部分，剩下留下来的这些届是陶明秋注入了灵力储存下来的。
直观地看了曾秀如所雕刻过的这么多的物件后，通过那些雕刻的习惯与痕迹，顾梧秋马上便确定了这与那些魔神像的雕刻方式几乎完全一样。
“观其雕像，确实是独树一帜，实在是巧妙至极。”
也正因如此，曾秀如的这手雕刻技艺在她逝世后便算是彻底失传了，陶家后人并没有学会这门手法。
“大概也只有明秋仙人在过去习得一二，只是后来明秋仙人去往穹冥山进行修炼，陶府中便再不曾见过这项技艺了。”陶一月开口说道。
这件屋子里的雕像届是用透明的细窄玻璃仔细罩着，每个底座上都刻着雕刻者的名字。
屋中大部分的雕像底座上皆是刻着“曾秀如”三字，唯有房间侧面的一抬博古架上放着的雕像是个例外。
陶一月指着这台博古架，介绍道：“这台架子上所摆放的便是明秋仙人居住在陶府时留存下来的雕像。”
这些雕像多以动物、花景为主，将曾秀如的精髓学了八分过去，放在满屋子的出自曾秀如之手的雕刻中也不突兀。
博古架上仅有一个人物雕像，是一个人站在树下的背影，正抬头望着树上的什么东西。
安如初看着人像上刻着的雕刻者的小字，跟着念了出来：“……徐灼华？”
陶一月温声解释道：“据说过去灼华仙人还未去穹冥山前，时常来陶府小住，与明秋仙人关系极好，因此也曾与明秋仙人一同习过雕刻。”
因为这博古架上的雕像做得给人的感觉都很像，顾梧秋原本都没注意到这个人物小像。
顾梧秋拿出先前在徐府古井中捡到的那个缺了角的魔神雕像，问陶一月道：“陶府对曾秀如所制作过的雕像可曾有过记载？你可曾见过这样的雕像？”
陶一月接过魔神像，仔细端详了一会，蹙眉道：“这个雕像看上去确实像是出自祖奶奶之手，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雕像。”
这样一来，调查的进度便又受阻了。
若是只有曾秀如与陶明秋春灼华三人懂得这门镌刻的手法，前者凡人之躯，至多不过百年生命，已经逝去多年，而后面两位早在魔神教出现之前便以飞仙，又怎么可能做出魔神雕像留存于世，何况还不止是一个，单是顾梧秋拿到手里的便已经有两个了。
除非是曾秀如死而复生了，要不就是陶明秋与春灼华并没有飞升……可是这并没有可能，当年穹冥山上三位长老齐齐飞升，三道渡劫雷击上了穹冥山顶，几乎惊动了整个修真界，这又怎么做得了假。
李泽踱步过来，朝顾梧秋等人行了个礼后附在陶一月耳侧说了番话。
陶一月淡笑道：“李行医师正等在前厅，宴席已经备好，不如几位先随我过去，若是对陶家还有其他想知道的事物，我们席上再作详谈。”
修真之人自辟谷之日开始，哪怕不再摄入凡间食物，也可以维持身体技能运转。
但是这并不影响一些修士仍是保存着吃饭的习惯。
从客观上来说，修士不吃东西也不阻碍修炼，但是从主观上讲，修士也是从凡人慢慢进阶直至辟谷的，吃东西虽然不能转化为灵力，对修炼不痛不痒，但是食物入腹时仍是能尝到美味鲜香。
给长时间的一成不变的修炼生活带去一些尚在人间的活着的滋味。
注意到安如初整个饭局上几乎都没怎么动过的筷箸，偶尔吃些什么，皆是顾梧秋伸筷夹进安如初食碟中，安如初抬眸看了他一眼，才好似勉为其难地夹进口中。
顾梧秋略感诧异，好似自封魔山上的重逢之日开始，他便极少看见安如初吃东西。
当初还在幻境中时，每日与齐日安待在一块，或许是因为在延安寺中吃惯了清茶淡饭，齐日安分明对民间吃食很感兴趣，偶尔上街带回去的民间小食，很少出现吃不完浪费了的情况。
顾梧秋又想起很久之前在封魔山上裂隙中看见的齐晏君。
骨瘦如柴，浑身似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在支撑着一身锦衣玉袍。
顾梧秋看着安如初眼下长身玉立的模样，他并不是那种天生便生得瘦削的身材才对。
顾梧秋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禁锢齐晏君的封印里有东西吃吗？
齐晏君那副骨瘦如柴的样子不会是硬饿出来的吧？
顾梧秋悄声询问安如初，果然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顾梧秋眉头紧蹙，紧接着问道：“那你在封印中呆了这么久，难道不饿吗？”
魔族修炼并没有辟谷这个说法，相反魔族的修炼更加重视对欲望的满足，而不似正道要求人克制本性。
更何况齐晏君前二十几年的人生皆是以一个凡人的生活过活，吃食这一行为本该刻在了他的习性之中。
“一开始的时候饿。”安如初说道。“后来饿久了，便觉不到饿了。”
刚开始被禁锢进封印中时，齐晏君确实很饿，那人将自己连同大皇子宫一起封印起来，大概也没细想着一点，大皇子宫中并未设置厨房，因此宫中的吃食也很少。
总归也饿不死齐晏君。
修炼到齐晏君这个等阶的魔君，肉身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近乎不灭了。
所以虽然会饿，饿到快要死掉，也不会真的死去。
挨过最痛苦的那个时间，便不会再感到难受了。
乃至如今的齐晏君出了封印，变成了安如初，也不会再有对吃食的欲望。
顾梧秋的心微微滞痛。
他想，若是我再早一些遇到你便好了。
顾梧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此刻还有别人坐在身旁，他甚至不能伸手握住安如初的指尖，再摸摸他的头。
顾梧秋沉默着，往安如初的食碟中又夹了两块大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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