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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梧秋拉起地上的安如初,俯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
“对不住啊，如初,痛不痛？”
裴慕夏默默地看了这一幕半晌,深吸一口气，把头扭了回去。
方才那道雷袭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仍是想先将顾梧秋拉过来，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行为，裴慕夏自己脑中都没有了思考。
只是顾梧秋很快便以更迅速的姿态将安如初护在身下。
裴慕夏又一次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顾梧秋。
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也不会再保护自己的顾梧秋。
许知冬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长思，长思从许知冬的臂弯中露出一双眼睛,看见自己的宝贵珍惜的身体在一道道雷击下几乎要化作焦炭。
春灼华咬着牙,他好不甘心。
明明已经换了另外的一具身体，为何还会被发现？！
耳边隐约还闪过顾梧秋与他说的话。
“……你真觉得你能与陶明秋去往同道吗？”
有何不可？有何不行！
春灼华感觉到自己现在所寄生的这幅身躯已经再支撑不得下一道雷击,若是再遭一次,恐怕自己就要随着这幅身躯一同灰飞烟灭了。
所以,在此之前,春灼华需要尽快从这幅身躯中脱身而出……这一次失败了没有关系,只要留有一线生机，他一定可以像之前那样,重新再来一次！
电闪雷鸣之间,照映着春灼华明灭不定的脸,在顾梧秋众人的眼中,他突然就像发了狠劲似的,陡然往高处冲去，一道雷正正地击中了他，尽管隔了一段距离，顾梧秋都能感觉到那雷声之响，简直就像是在他耳边炸开一般。
紧随其后地，春灼华乍然从高处狠狠地跌落，砸在地上身躯碰撞，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便再无动静。
“……死了？”长思看着那不成人样的躯壳，简直气得发抖，他到底凭什么这么作践别人的身体！
裴慕夏抿住唇，摇了摇头。
长思暗骂了一声，说道：“……他是金蝉脱壳玩上瘾了吗？！”
许知冬面色沉重，抬脚想要追去，顾梧秋喊住了他。
“别追了，师兄，”顾梧秋脑中接受到一道声音，“已经结束了。”
顾梧秋抬起头，轻喃道：“全都结束了……”
天雷滚滚，久不散开。
春灼华想故技重施，可是这回?就不会这么放松警惕了，睁着一双赤色的眼，必不让春灼华再能逃脱。
条件有限，春灼华最终只能又逃回自己原本的身体之中。
之前为了防止突发状况，他便提前在雷震门隐蔽处设了结界，将自己的真身藏在其中。
他神情阴郁，没想到预想到的最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春灼华仍是不能理解，天道究竟是如何识破自己的身份的，他惨白着脸，喉中腥甜翻涌着上来，在那一场场雷击中，他的桃纹手镯都出现了裂隙，其中所拘的魂灵都散去大半。
浓稠的云还聚在上方，春灼华压制自身气息，也不敢再动用灵力，只敢快步离开此处。
他还能重头再来，他还能重新想办法。
春灼华脚步蹒跚，每走过一步，身后便滴落下一道血迹。
不能使用灵力治疗，春灼华只能任由血从自己的身上不断地流逝。
一边走着，他还禁不住自嘲地想，他这身上的血量够他走出这座山的吗。
春灼华低着头，没注意前头的事物，突然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双绣有秋菊的白色靴子。
洁净，高雅，与一身血污的春灼华全然不同。
春灼华心中浮现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念头，可是他连抬头确定的勇气都没有。
他埋着头，迅速地侧身从那人身边走过。
“……阿华。”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春灼华耳边响起，春灼华却宛若未闻，脚下的动作走得更快。
“阿华……让我看看你。”
不，不要！你不要看我！
“不要再往前了，停下吧……”
再等等，再等等吧……
春灼华闷头跑起来，身上的伤让他力竭，脑中却尖锐地发出一个指令，让他离开这里。
脚下突然绊到了一根暗生的枝杈，春灼华狼狈地摔倒在地，他一路顺着坡度滚下，沙尘枝干混在血污中刺进他的肉里，直到扑通一声，坠进了山间一条浅浅的小溪之中。
春灼华连呛了几口水，挣扎着爬起来，溪水流缓，随着水波渐渐平息，他看清了倒映中的一张脸。
他瞪大了眼睛，手颤抖着举起来，发现自己手上亦是布满了皱纹，青斑与细纹刻在了原本光滑白皙的手上。
一如他的脸一般。
他的修为，他的法术，皆从他多年的修炼而来，如今他所修炼的道义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他从其中得到了什么，已经尽数被夺回。
春灼华再也没有能维持容颜的灵力了。
那双足靴停在自己面前，可是春灼华已经跑不动了。
他坐在溪水之中，只能徒然地用手捂住脸。
“你不要看我，求你了，别看我……”春灼华哽咽出声，“你走吧，师兄……”
他现在一定丑死了。
又丑，又狼狈，头发青白的，身上皱皱巴巴，还有数不清的泥土和污血……
他不要这样的重逢。
春灼华想，那些雷怎么没干脆把自己劈死呢。
春灼华被人从水里抱了起来，吸了水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却不会沾湿陶明秋分毫。
让春灼华又再次感受到，他们两个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春灼华挣扎着想要离开他，陶明秋轻声说：“阿华，已经够了。”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手上传来又暖又痒的触感。
他说：“停下吧。”
春灼华动作一顿，转而突然暴起，他抡起拳头，眼泪与拳头一起落下，砸到了陶明秋的胸口上。
“连你也觉得我不可以是不是？！”
“……你放开我！我讨厌你，陶明秋，我讨厌你！”
“你来做什么！你滚啊！”
“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承受这些……”
“……”
春灼华声形皆厉地说了许多，好像要把这些年的不甘、屈辱，全部在这个瞬间说出来，陶明秋安静地听着，任由春灼华发泄。
末了，春灼华停了下来，他的嘴唇嗫喏着，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
“你走吧，”他说，“……师兄，别管我了。”
“对不起。”
春灼华的身形一顿。
陶明秋垂眸地看着他：“是师兄做得不好，如果我能早一点意识到你的问题，我们就不会……”
“放屁！”春灼华咬着唇，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又这样！遇到什么事你为什么总要揽在自己身上？”
死人窟，魔神教，这些又不是你弄的……是我咎由自取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不值得为我滞留世间，不值得因我不得飞升。
可怜的气从鼻腔艰难地吸进，然后又迅速地流失大半。
生命的流逝化为了实感，春灼华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温度在迅速散开。
“你怎么知道你值不值得！”陶明秋突然开口，“阿华，你有没有想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是我的选择，为什么你要替我做这个决定？”
这还是陶明秋第一次朝春灼华发火。
春灼华怔愣地掀开手，看着陶明秋满眼的怒意。
陶明秋蹙着眉，斥道：“知道错了吗？”
手下意识地一抖，想像幼时每次犯错那般把手背到身后，可是春灼华是在没力气了。
“……知错了。”
春灼华的记忆变得有些混乱，他好像回到了幼年时期，也好像是在做梦，也好像是还在穹冥山时。
“对不起……师兄，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哥，哥，你别生气了……”
春灼华的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落到嘴里，泛起阵阵苦涩。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却还是不停地想着要怎么向陶明秋说些软话，与他道歉，让他重展笑颜。
嘴唇微微颤抖着，上下翕动着酝酿着要说的话。
另一张柔软的唇突然附上了自己，鼻息交汇，春灼华瞪大了双眼。
“好吧，”陶明秋轻声笑着，说道：“这次原谅你了。”
春灼华的心口好像停了一瞬，意识变得更加模糊，眼皮沉重地打着架，嘴里喃喃道：“那就好……”
“闭上眼睛吧。”陶明秋继续说道，“……这最后一程，我会陪你一起走的……”
春灼华听到陶明秋在他耳边说：“阿华，别害怕，我马上便来找你了。”
如陶明秋先前无数次说过的一般，他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如回光返照一般，春灼华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流转着不可遏制的怒意，斑驳的手揪住了陶明秋的领子，威胁道：“你敢来！我不许你来！”
春灼华努力地搜刮着狠话，道：“别想着来殉我！我不需要！你若敢来，你若敢来……”
春灼华的脑子空白了一阵。
陶明秋若真的做了什么傻事，他又能做什么呢？
从今以后，天上地下。
已经再无春灼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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