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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想想有什么要说的,也许这会是一场转机。”许安砚来传信时,语重心长地提醒他。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候审判的犯人,还剩最后一次陈情的机会。
谢识想,也许他可以诉说自己年少的坎坷经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谢家作为曾经的高门大户,随着朝代更迭,先人离世,逐渐门庭冷落,谢家的后代们失去荫庇,又无谋生之手艺,只有表面光鲜。等到谢识父亲谢蕴这一代时,实际的家族境况与普通百姓无异。
谢识的生母王氏本是谢家的洗衣奴,身份低微,承谢蕴一夜恩情后成了小妾,不久后诞下谢识。正房此前已育有两子,因此谢识的到来并没能让王氏母凭子贵,谢蕴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孩子,直到发现他天生早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别的孩子还只能咿呀学语时,他便能一字不错地背诵《诗经》了。
谢蕴曾从父亲的口述中听到过谢家曾经的繁盛,对于如今的光景,他胸中有一万个不甘心,可惜他的两个儿子都不争气。天赋异禀的谢识,便成了他唯一的希望。谢蕴越发的重视谢识,对他的管教极为严苛。王氏经常夜里对着谢识哭泣,让他一定努力读书,讨好父亲,这样他们娘俩在谢家才能生存下去。
童年记忆中,母亲总是在流泪,父亲则总是板着一张脸,念书稍有懈怠就要被抽肿手心。他只有拼了命的念书,才能交换回父母的关爱。
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夜里,他不知怎么地睡不着,看外面月华如水,披了衣服去到园子里,听见了一声咳嗽,原来是父亲在园中就着月色看书。那时父亲身子已经变弱,许久未曾打过他。父亲让他端了凳子坐得近些,将书递给他读,父亲眯着眼微晃着头听。偶尔他念错一个字,想象中的挨打也并没有到来。这是他与父亲唯一算得上温情的记忆。
十五岁那年,他决定报考乡试,光明的图景已经在他眼前铺开了,举人、进士、功成名就,他马上就能完成父母的期望。可命运却与他开了个大玩笑,谢蕴没撑住,病死了。律法规定,为至亲服丧的三年内不得参加贡举考试。
他们母子俩在谢家唯一的靠山倒了,谢家此后由谢识同父异母的大哥谢慧当家。谢慧本就看他们母子二人不顺眼,妒忌谢识的才智,于是没多久便强硬以谢家无力供养闲人为由,将谢识母子二人赶出了家门。
王氏万般无奈之下,带着谢识回了溪山村。她的哥哥外出参军多年,生死不知,父母早已亡故,嫂嫂由于没有孩子,也已改嫁。老家只剩一栋无人居住的茅草屋,勉强拾掇出来后,作为母子二人的栖身之所。
所以那时的谢识来到溪山村,浑身上下都憋着股狠劲。他必须要成功。
看,当年的他那么偏执的原因,他是能解释的。只要阿棠愿意,他可以将这些尘封许久不愿提及的往事,事无巨细全讲给她听。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无耻来。有理由又如何呢?依旧无法改变他是个蠢而不自知的混蛋这件事。
服丧期满后的那次乡试,由于无力负担主持考试的考官裴明的索贿,他的前路再一次被堵住。在溪山村的两年让他不时地沉溺在这个村子带给他的安宁里,但现实再一次给了他一盆冷水,将他泼醒。
他无差别地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愤怒,包括一脸无辜的唐晓棠。她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舅舅王胜已在军中站稳脚跟,派来接他们母子二人的队伍夜里抵达溪山村时,王氏一刻也不愿意忍耐地决定连夜就走,谢识并没有异议。
“我有话想跟唐晓棠说。”临行前,他破天荒主动去到唐家。他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揣着唐晓棠送他的玲珑骰子。白天的事是他一时冲动了,眼下都要走了,他有些话不能不说。虽然不知道那个傻姑娘能不能听懂……
祝枝堵在门口,像是怕吵醒了屋里睡着的人,并没有像平日一般高声叫骂,“你赶快去升官发财,劳烦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小妹。”
看见谢识的神情僵硬,她挑起一边眉,“你不会是想让她等你回来吧?”
祝枝皮笑肉不笑,吐出的话字字锥心,“谢识,你凭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在他的灵台炸响惊雷。一直以来,他不需要任何的付出,近乎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唐晓棠的爱意,而面对祝枝的一句“凭什么”,谢识竟是哑口无言。
王氏奇怪地来叫他上马车,似乎他的现在的举动有多么莫名其妙,“离开这个村子,我们从今以后和他们这些人就再不会有任何关系,快走吧!”
谢识想,没错,男儿应以志为先,没必要流连于此处。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与唐晓棠再不会有瓜葛。
当初的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离开后的这几年,他得方卓举荐,到了二皇子门下做幕僚,不再终日郁郁不得志,与方卓一起辅佐二皇子登基,官职一升再升,短短几年间便官拜右相,是长安人人艳羡的青年才俊。
可他却像个心如止水的老人,断情绝爱,整日沉浸在公务里。王氏为他说亲,他以公务繁忙,暂缓立家推辞。皇帝怕他身体受不住,甚至亲自送了两个美艳的宫女至他府中,也被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回去。
王氏装作不经意间谈起唐晓棠,说她本就有门娃娃亲,这会儿早已嫁人,说不定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其实自那夜离开后,谢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溪山村,更不曾记起过唐晓棠此人。乍一听见有关于她的事,他心中没多大感想,好像就是意料之中的一样。
他想着,嫁了也很好,她一身的蛮力,总不至于在婆家会受欺负。
王氏追问他,“那既然那唐晓棠都嫁人了,你为什么还不愿成亲?甚至连方家的亲事都推了?”
谢识觉得自己的母亲真是好笑,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唐晓棠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他随后没有立刻大病一场的话,这话也许会更有说服力。
他的这场病突如其来,药石罔效,吓得皇帝带着御医亲自来探望。御医遍寻不到病灶,只能猜测他这是心病。
谢识恍然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一块心病,被他用血肉包裹掩藏,刻意忽视了许多年,如今却因为一句话就被重新揭开。血淋淋的伤口,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他对皇帝说:“求圣上开恩,准我辞官回乡。”
如今他已经完成了父母的心愿,养育之恩已报,此时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真正所求是什么。他想回去,唐晓棠嫁人也好,有孩子也罢,他只想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
谢识脑海中无意识地捋过这几年来发生的事,唐晓棠坐在屋内,看着他进来。
她的眼神干净纯粹,似乎不会为任何事烦扰。
阿棠会说些什么呢?谢识想着,这一次,只要她想知道的,我都会说给她听。
“真不好意思呀,你也知道我脑子没有你聪明,想了许久才理清楚要说的话。”唐晓棠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
谢识急急抢白,“你不用道歉,是我不对。我当初——”
唐晓棠打断他,“我都想明白了,当年你那么做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
谢识愣住,难以置信道:“你……不怨我?”
唐晓棠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纵然我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感受到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我要谢谢你。”唐晓棠郑重地对他道,“我刚到县城那会儿落脚地都没寻到,能到县衙做护卫是许多人做梦也想要的好差事。到县衙后,我认识张婶、赵叔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没嫌我笨,教我读书识字,给我讲许多道理,我现在比以前懂得的东西多了好多,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奇妙。你给我特别做的武器我也看见了,很顺手……啊,要谢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一时之间都数不过来,总之,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
谢识的心中一开始被唐晓棠能理解自己的惊喜所充满,听完她的话后,却只觉得周身血液褪去,从头到脚地冰凉。
“你……在跟我告别吗?”他艰涩地吐出字句。
“算是吧。我想等过完年回到江宁县,和县衙上的大家好好地告声别,就辞了差事,回溪山村去。”她说道,“江宁县待了挺久,长安也来看了,我发觉自己可能真没有什么大志向,心里总是念着溪山村那块小地方。反正迟早都是要回去的,早点走也没什么。”
“你突然要走,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吗?”
“当然。”唐晓棠答得坦然,“我其实也不是怪你什么,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苦衷。只是我现在仍然会时不时的想起来,你刚离开的那几天,身边的人都在说你走了,可我总不愿意相信,坐在你家门口等了好久,一会儿看天上的云觉得像你,一会儿发现路边的草丛动了,以为是你回来。最好笑的是,我有次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以为是你,激动地跑近了才发现只是一块石头……我当年确实比现在还要笨,就像王小虎他娘说的,热脸贴冷屁股贴了两年,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要放弃了,我却非要撞破了头才知道痛。这段记忆真的不太好,怪不得嫂嫂一直不想我记起来。”
“我并不怪你,也不是想向你诉苦。”她道,“只是,之前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一切好像不那么重要,可是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不能假装什么都不在意。摔过一次,总不会再让自己摔第二次。”
她说话时语气轻松,好像在讨论“昨天吃了什么”一般,可谢识却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般痛。
阿棠她什么都记得,也并不曾怨他。
但也仅止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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