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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少年腰间配着的钱袋鼓鼓囊囊，手里拿着刚出锅的蒸饼，美滋滋边吃边瞧着街边铺子上摆着的小玩意儿们。
迎面突然有个男人垂着头撞上少年,少年呼痛一声：“你怎么走路的？”这声音竟带了些女子的娇意。
“抱歉。”男人看了没看少年一眼，敷衍地说了声便快步离开。
这少年人便是女扮男装的祝枝。无辜被撞,她愤愤地揉着自己被撞痛肩膀，心疼自己被撞掉的蒸饼，“真是的,好不容易才排队买到的。又得再去买一次。”
她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的钱袋,没曾想却摸了一手空。
祝枝低头看,自己腰间连个钱袋的影子都见不着。她这才反应过来,扭头去寻刚才撞自己的男人,只见那人脚步翻飞，窜出了老远。
“抓小偷啊！！！”祝枝气得咬牙,边追边喊。
唐晓海推着木板车，他要将车上装着的货替掌柜的送到祝家府上去。今天是他来渝州城做工的第一天,因为不认识路耽搁了些时间，还好他力气大脚程快，现在送过去应该刚好能赶上。
面前的人群却突然一阵骚乱,他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抓贼，紧接着眼前就有个形色匆忙的男人狂奔而过。唐晓海看清，那男人的手里攥着个钱袋。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唐晓海将板车就地一放，拉过在一旁看戏的一个摊主，“劳烦帮我看着下东西。”
“哦,行。”摊主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便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唐晓海个高腿长，速度也极快，看上去只是轻松几下摆臂加迈步，就瞬间赶上那仓皇逃窜的小贼，伸手稳稳一按那小贼肩膀，小贼只觉得一股大力压得他一个趔趄，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贼人发现抓住自己的不过是个年轻小子，当即摆出恐吓的面容，“还不放开你爷爷？”
“东西。”唐晓海看一眼他手中的钱袋，“还给别人。”
“多管闲事！”那贼面露凶光，袖中划出一柄匕首，直冲唐晓海的脸划去。
身后追赶的祝枝看见这一幕心脏都险些要吓停过去，失声道：“小心！”
唐晓海不躲不闪，另一只手稳准狠地捉住那贼拿匕首的手腕，扣住小贼命门，稍微一使力便让那贼哀声呼痛，匕首脱手落下，连声求唐晓海放过。
祝枝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抢过自己的钱袋，“让你偷我钱！活该！”
“多谢郎君出手相助。”她抱拳道谢，这才看清帮了自己的人长什么模样。
唐晓海体型高大，肩宽臂长，身形看上去已初具成年男子的健硕，肤色偏深，轮廓刚硬。他一身粗布衣衫，却半点不嫌落魄，反而平添豪放之感。
只这么看了他一眼，祝枝竟莫名觉得脸庞发热。
“官府何在？”唐晓海问祝枝。他不明白面前的少年脸上的表情为何看上去有些奇怪，人抓到就该马上送官才是，这少年为何盯着自己发呆？
“我领你去。”祝枝挪开视线，强作镇定。
这一来一回，时间就耽搁了不少。唐晓海虽庆幸帮自己看货物的摊主守信用，东西没丢，但是现在将东西送过去，少不了要挨骂。更让他担心的是，可能今天的工钱都拿不到。
想到家里还等着自己拿钱回去吃饭的小妹，唐晓海无声叹了口气。
余光一直关注着他的祝枝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声叹息，见他惆怅地看着车上的货物，当即明白过来他应是为了帮自己，耽搁了本来要做的事。
祝枝取下钱袋，递给唐晓海：“郎君，给你，算是答谢你出手相助。”
唐晓海只摇了摇头，没有接过钱袋，沉默着推着车继续送货。
祝枝见他性子直，便一路跟在他身边，问他东西是准备送到何处去。只要是渝州城里的商户，她身为祝家嫡女，说话都管用。
“祝家。”唐晓海被问了许多次，只得告诉她。
这可真是太巧了，祝枝脸上的笑意都忍不住。
***
自那日后，祝枝总能出现在他做工的地方，倒也不是烦人，她从不打扰唐晓海忙碌，只是时不时想用那小身板来帮忙分担些体力活。
唐晓海无奈地看着因此崴伤了脚，一瘸一拐的小少年，“你受伤了。”
祝枝强作无事，“不严重。”
唐晓海叹气，背对他蹲下身，“上来。”
“啊？”祝枝不解其意。
“我家有药。”唐晓海说话一向是惜字如金一般，祝枝理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想背自己回家上药。
少女的心思总是百转千回，她对着唐晓海的背影羞红了脸，却还是鼓起了勇气小心趴伏在他的背脊上。
反正我现在是男人打扮，他不知道我的身份。祝枝这样想着。
唐晓海如今和小妹唐晓棠租住一间旧屋里，唐晓棠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由于幼时摔的那一跤，心智比同龄孩子更幼稚不少。白天唐晓海要出去做工，只能付钱让邻居家的婶子白日里帮忙照看下唐晓棠。
他们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门后有个小脑袋调皮地伸了出来，“阿兄！你回来了呀！”
面对天真的小妹时，唐晓海一贯的面容也柔和了些，“嗯。”
小姑娘黑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瞧了一会儿兄长背上的人，“不认识的哥哥，你好。”
“唐大哥，你家小妹很喜欢我嘛。”祝枝笑得得意。
唐晓海没多说话，放下祝枝褪了她伤脚的鞋袜，有些讶异她一个大男人的脚腕竟如此纤细白皙，活脱脱像女子的脚。
“你看什么呢？”祝枝不自在地蜷缩着脚趾。女扮男装只是她为与父亲赌气才逐渐养成的习惯，说到底她仍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被心仪的男人看了脚，不羞是不可能的。
唐晓海收起心思，将药酒倒在手心，稍稍用力去揉着祝枝红肿的脚踝。
脚腕传来的疼痛一下盖过了祝枝的羞怯，她疼得龇牙咧嘴，唐晓棠在一旁都看得揪心，不停地安慰这个有些娇气的“大哥哥”。
祝枝似跟唐晓棠极为投缘，自那日受伤后，她平日里没事便会来找唐晓棠玩耍，顺便也从唐晓棠嘴里套出了许多有关唐晓海的事。
等将唐家的情况都问得七七八八，祝枝想着，差不多了，她要向心上人表明心意。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唐晓海急匆匆赶往约定的地点，却没看见想象中的少年，唯有一女子纤细身影，静立在柳树下。
似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熟悉的面容，却比记忆中更加明艳动人。
唐晓海不由得呆了。
“呆子，看什么呢？”祝枝嗔他。
唐晓海：“你怎么，穿女人的衣服？”
“我就是女的呀！”祝枝快被这大傻子气笑了。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最终还是祝枝先开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看都看过了，得对我负责！”祝枝心一横，不就是脸面吗？她不要了！
唐晓海是个老实人，反应了好一阵才明白她所说的“看过”是指先前帮她上药时褪了她的鞋袜，瞧见了她的玉足。
母亲曾对他说过，男人看了女子的脚，就应该负起责任将人娶回家。
饶是唐晓海肤色颇深，此时脸上也泛起红意，说话都结巴上了，“我……我不是有意。”
“我不管，我已经嫁不出去了！”祝枝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坏人，拿准了唐晓海面冷心热，定是无法开口拒绝自己。
唐晓海苦恼地搔搔头，难得说了许多话，“我家境不好，父母皆已不在，小妹得了病也需要我照顾。我没什么本事，浑身上下只有一身蛮力……我娶你是害了你。”他这辈子本没打算娶妻，无论娶谁都是耽搁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祝枝虽是富商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姐，却一向不看中外物，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最重要。
祝枝认真地望着唐晓海，“唐大哥，我只问你一件事，我若跟了你，你会这辈子全心全意爱重我，只有我一个人吗？”
唐晓海憨厚地笑了，“若是娶妻，自然是当如此。”
祝枝的眼里盈着泪花，“这便够了。我有手有脚，两个人一起努力，日子总能越来越红火。”她生母早逝，这些年来看够了父亲妻妾成群的后院，这辈子只求一心人，白首不想离。
***
就这样近乎是草率又强硬的约定下终身，回家禀明父亲时，祝枝毫不意外地看见父亲勃然大怒。
“孽障，你怎么做出此等荒唐事来？”男人怒斥道，“当真是以为我顾念着你早逝的生母，打不得你了？”
“母亲过世不到月余你就抬了二房为妻，现在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情深？”祝枝冷漠地看着父亲，“你这样生气，无非是我没遂你的意，嫁去能给你带来利益的人家罢了。”
心思被戳破，祝家老爷子气得须发几乎都要冲天而起，“你要是今天敢出这个门，从此就再别想做我祝原中的女儿！你跟那个村夫这辈子也不要想在渝州城立足！”
“你祝原中的女儿，我早就不想做了。”祝枝答得干脆。
“你没了祝家、没了你靠祝家嫡女身份得来的那些亲友，三个月都撑不下去！”
“好啊，那我们就赌一赌。”祝枝转身，走得决然。
走出祝家大门，祝枝却意外地看见等在那里的唐晓海。
“唐大哥！”祝枝没想到他会来，“等了很久吗？”
唐晓海摇头，“你真的都想好了？”
祝枝笑得轻松，“没什么好想的，只是我们可能没办法在渝州城里继续待下去了。对不起，害你丢了活计。”
“没事，回家也能生活。只是要委屈你。”
祝枝牵起他的手，将自己的指一根一根与男人交握，“只要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都不会委屈。”
唐晓海沉默着回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自己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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