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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鸣让燕惊雨睡觉,少年也正就十分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凶戾的五官卸去所有锋锐,毫无防备的裹在黑色的披风里,熟睡到半道水烧好了,季无鸣给他擦身,他也只是眼皮颤了颤,抓住季无鸣的衣袖含糊了一句“阿蛮”,便又再度陷入深眠之中。
也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闻到了安心的味道。
季无鸣坐在零星的火光中,看着袖子濡湿的一角,桃花眼半阖,神色不明的微抿了抿嘴唇。
他到目前为止的二十四年人生里,从未想过同谁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更从未想过会是和一个男人——现在还不能叫男人,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罢了。
季无鸣的母亲仡濮嫣是湘城苗寨之女,世代避祸居于山中,虽属景州湘城人,却与山下居民十分不一样,自成一派言语族规,对官家的敬畏还不如对族内赶尸人的崇仰,除赶尸人外其余族人鲜少出世。
湘城苗寨常与其他地方的苗族人建立姻亲关系,却几乎不与外族人通婚。
正是因此,苗寨的许多习俗是同外面不一样的,例如在男女地位上。
在苗寨,因为族中人数只有千人左右,对于贞洁并没有看的那般重要,却对契约尤其看重。
许多未婚的男女看对眼儿了,约定俗成的交换一些信物,等到傍晚了就在树林亦或树洞中做一夜露水夫妻的不知凡几,但如果在祭祀节在苗神的见证下,彼此交换了信物有了婚契,那是要为其守一辈子忠贞的,除非伴侣去世。
而且,如果玩弄一个对你负有深情的人,是会受到全族唾弃的。
曾经有一外族人为了逃难入了山林为族人所救,他是富贵出身吃不得苦,不愿做脏活累活,他长得倒是细皮嫩肉同族中常年与毒虫鼠蚁打交道的男人不一样,遂勾引一苗女与其结了婚契约。
三年后,他家人寻上山将他接了回去,自此一去不返,不仅如此,还恢复从前的公子做派日日寻花问柳乐不思蜀,不日还娶了一房如花美眷作正妻,早已忘了山上的苗女。
苗女知晓此事后暂放了手中进行到一半的养蛊活计,连夜跟着赶尸队下了山。
当夜,那背信弃义再娶的男人凄惨横死,在大红的喜被上化作了一滩血水。
世人皆道苗女心狠手辣,言男人三妻四妾不过平常,女人如此善妒,哪有人敢娶!
然而苗寨中却无人觉得不对,甚至无比喜爱苗女的利落,愿意与她结契的男子从她门前排到寨子门口。
仡濮嫣斩钉截铁的说,“我苗寨之人无论男女,从来没有和离,只有丧偶!”
如沈没舟所说,仡濮嫣作为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自她下山入江湖起,拜倒在她裙下的豪杰便数不胜数,却偏跟了季正寒这一个正邪不明之人,落得个妖女之名。后来每当提起她,总要说美则美矣,可惜道不同不相与谋。
季无鸣在父母亡故后,流浪南疆寻蛊的那些年,曾在白微雨那里,知道了许多江湖旧事,也曾见过当年追求母亲的一些人的画像。
就单一个样样不差的逍遥客屠人北,足以说明事情。
但仡濮嫣就是选择了季正寒。
对此,仡濮嫣是这样答的,“因为你爹是唯一一个,敢拿刀对着命根子起誓,对我绝对忠贞的。”
当时季无鸣还小,穿着漂亮的胡裙被当女孩子样子,尚且不明白“命根子”具体所指,不过这不妨碍他望文生义对自己的亲爹生出佩服之情来。
后来在白微雨好奇之下想起这段旧事,已经身心回归男子的季无鸣,对他爹油然而生崇高敬意。
然后死死守着这个秘密,没有透露半点给白微雨听。
总而言之,季无鸣在他母亲仡濮嫣的影响之下,对于“妻子”一词对于大部分人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季无鸣一开始不清楚燕惊雨对自己所抱有什么样的情感的话,那在刚才的亲密接触下,他已经十分清楚了。
或许少年自己都很懵懂,但季无鸣笃定,少年的感情浓烈到让他战栗。
季无鸣剖析自己的内心,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对燕惊雨的感情,远没有达到可以结婚契的程度。
但是他在这种情况下,纵容燕惊雨和他有了亲密的关系。
而且,燕惊雨还是燕归天的亲弟弟。
林月知若是知晓这乌龙,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他了。
季无鸣用手背探了探燕惊雨微微发烫的脸,意识到少年发烧了。他将自己的那条披风也裹上去,又将人抱在怀里,在微弱的火光中,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夜色深浓,思绪万千,却终究犹自扰人。
次日天光大作之时,燕惊雨才混混沌沌的醒来。
季无鸣早已经早练完成,在旁边温着热粥,披着黑色披风,擦着那把佛刀,见他醒了,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
他松了口气,“烧热退了些,还好。喝些粥吧,我们趁着人马尚未追来,消息也未曾传递,得早些进城添置行囊才行。”
按照薛天阳所说,林月知和老头他们出城后应当是继续南下,脚程再慢怕也是到了洛阳之下的水乡梦阳了,再往南走两城,就要入同州境内了,同州州府设在宁远城,燕家所在的南宁正好就在宁远旁边。
季无鸣不信任皇帝,出城的时候耍了个心眼,专挑荒郊小道疾奔,看似是往南在走,其实早已经偏离了皇帝设定好的路线。
季无鸣不知道偏离了多少,但是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脉,肯定不是往梦阳的方向。
“好。”燕惊雨呐呐的应声,目光却抬也不抬,沉默的落在开开合合的披风下摆处。
季无鸣亲自舀了粥递给燕惊雨,又怕这孩子死心眼听了自己刚才的话瞎逞能,便又道,“你身体可有不适?昨夜……咳,是我过分了,应当克制的,你本就服了药,事后又发了烧,现在四肢可有力气?赶路也不是很急,若有不适反而拖累进程。”
他询问此种私密时耳朵微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假意擦佛刀。
然而话问出去,半天都没有回应。
季无鸣犹疑的抬头,就见燕惊雨半张脸埋在粥碗里,眼睛却一瞬不瞬的全落在……他腿上。
昨夜他为了压制燕惊雨,被这小狼崽一爪子撕开了裙摆,他们又没有多余的衣物,自然只能穿着,好歹拿披风挡了挡。但稍不注意,披风从两侧滑落,就会露出。
季无鸣的长腿很直很白,肌肉线条很漂亮,虽然瘦长却一瞧就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无骨,却又更引得人注目。
尤其是上面还留下了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痕迹。
燕惊雨直愣愣的看着,脑子里逐渐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面无表情地一寸寸脸红到耳朵尖。
季无鸣故意伸展了一下长腿,佛刀插入脚前,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竟然比刀面还要白皙。
不等燕惊雨蠢蠢欲动,就听见一声含着几分凉意的笑问,“看够了吗?”
燕惊雨立刻收回视线,整张脸都埋进了粥碗里,只露出红的滴血的两只耳朵在寒风中散发余热。
燕惊雨短短十九年的人生磋磨习惯了,微微发热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他喝完了粥,等恢复了能够骑马的力气,就主动提出赶路。
季无鸣确定他是真的没事而不是逞强,就没二话的上马挥鞭。
——他们确实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浪费。
路走到一半,季无鸣已经确定了位置,果然远远看见一座古朴的城墙,正是封郾城。
封郾城西邻京都洛阳城,东邻郑州城,是一座古城,在江湖中地位也极为特殊,原因便在于,这里有一座高山正是五岳之一的嵩山,而嵩山之上便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少林寺。
前朝末年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封郾城是除洛阳之外最太平的地方了,叛军攻进洛阳,末帝逃进嵩山藏匿于少林寺中,然后在少林藏经阁放了一把大火,火光直将天边映的如夕阳般红透。
因此封郾城又被称作武林失落的宝地。
宝地不宝地的,季无鸣这常年在北方边界游荡的不知道,但是一踏进封郾城,他就率先围观了一出闹剧。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男一女,中间还夹着一个头发发白看似德高望重的老和尚。
男的面色发黑一瞧便是中了毒,女人执一柄长剑,冷冷的望着被老和尚护着的男人,那满眼深切的恨意,看着像是寻仇。
也确实是寻仇。
季无鸣遥遥就听见那老和尚哀叹一声,一副慈悲模样的朝那女子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明施主,还是将解药交予贫僧罢!”
“你做梦!”女人恨笑,眼中透着大仇得到的畅快,“怎么样?感觉到生命被剥夺的感觉如何?沈君越,你最终还是死在我手里了!”
她恶毒道,“可惜,只是让你中毒而死真是便宜你了,就应当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毒妇!”沈君越眼神怨毒,而女人却笑得分外开怀,“你当初杀我姐姐之时,可有想过有今日?”
老和尚又叹气,“明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又何必如此,还是速速将解药拿出来吧。”
女人脸都扭曲了起来。
季无鸣不免觉得可笑,桃花眼潋滟出一水冷光。
不待他抽刀,就听一公子高声嗤笑道,“大师与其劝家破人亡者放下屠刀,释解拳拳报复之心,不若劝犯下冤孽之人就地自裁以全死者怨恨,生者悲痛,亦或,大师学学佛祖割肉喂鹰,以代罪者赴死,了却一切因果,何如?”
一白衣负剑的青年侠客,和一蓝衣华裳的翩翩佳公子越过人群而出。
那公子合扇,兀自在下巴轻点,讥讽的看着那老和尚,问曰:“佛渡众生苦,大师为何不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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