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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王这一下出其不意,忙运劲回夺,就这么微微一顿之间,龙钰满手金针已激射而出。
法王暗叫不好,情急智生,随手抓起躺在地下的周伯通在身前一挡,跟着一招“倒踩七星步”,急窜出洞。饶是他一生数经大敌,但这一次生死系于一线,也不禁吓得满手都是冷汗,远远站在洞外喘息。
那二十余枚玉蜂针尽数钉在周伯通身上。龙钰微微叹息,心想你身死之后,尸身还要受罪,不料忽听得周伯通叫道:“好痛,好痛,甚么东西又来咬我?”龙钰又惊又喜,问道:“周伯通,你还没死么?”他不懂礼法,出口便呼名道姓。
周伯通道:“好象已经死了,可又活了转来。不知是没死得透呢,还是没活得够。”龙钰道:“你没死便好了,那法王好厉害,我打他不过。”取出吸铁石,将他身上所中的玉蜂针一枚枚的吸出。周伯通骂道:“法王这狗贼真不讲道理,乘我死了还没还魂,便用这些瞧不见的细针来扎我。”龙钰不住手的跟他取针,他便不停口的骂人。
龙钰微微一笑,道:“周伯通,这些针是我扎你的。”将适才激斗的经过简略说了,又问:“我这玉蜂针上喂有蜂毒,你身上难不难过?”周伯通道:“舒服的很,你再扎我几下。”龙钰还道他是说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说道:“这瓶玉蜂蜜可解我这金针之毒,你喝一点便好啦。”周伯通连连摇手,说道:“不,不!你这些针扎在身上很舒服,似乎正是那毒蛛的克星。”
龙钰想那老顽童又在胡说八道,但见他坚不肯服,也就不加勉强,看来这怪老头儿内功深不可测,连毒蛛也害他不死,中了玉蜂针自然也是无碍。其实蜜蜂刺上之毒虽毒性厉害,却能治疗多种疾病,于风湿等症更有神效,是以天下养蜂之人,决无风湿。但龙钰与周伯通均不明医理,不知玉蜂针以毒攻毒,竟使彩雪蛛的毒性又解了不少。
法王在洞外听得周伯通说话,竟然神完气足,宛若平时,更觉骇然,暗想此人难道是半个神仙?乘着他元气未复,当须痛下杀手,否则日后岂能再有这等良机。适才进洞不成,连银铅双轮也失陷在内,挥动龙钰的金铃软索,叫道:“龙公子,我借你的兵刃使使。”
用力一抖,将软索挥进洞来。他武功已臻化境,任何兵刃均能运转自如,龙钰这软索虽然怪异,但他当作软鞭来用,居然也使得虎虎生风。
龙钰童心忽起,拾起地下的银铅双轮,铮的一声互击,叫道:“好,咱们便掉换了兵刃打一架。”右臂平伸推出。
法王突然欺上,长臂倏伸,便来抢夺双轮。龙钰退了一步,左手银轮右手铅轮接连挥动,与法王又斗了起来,二人来回又激斗数十招,龙钰逐渐感觉手中两只银轮有些重,着实不好使,随即将左手银轮掷出。
他掷轮只是虚招,乘着那一掷之势,二十余枚玉蜂针又已射出。这些玉蜂针均是从周伯通身上起出,毒性已消了大半,便射在身上也无大碍。法王这次早有防备,不接银轮,向旁跃开,二十余枚玉蜂针尽数打空。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好,这贼秃过来,你便用小针扎他。再过一会,我元气一复,这就出去抓他来打屁股。”龙钰道:“唉,我的玉蜂针都打完啦,一枚也不剩了。”周伯通一愕,搔头道:“这可有点儿难对付了。”他二人一老一小均全无机心,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
金轮法王满腹智谋,但不知周伯通和龙钰的性情,不信天下竟有人会自暴甚弱,心想:“你说玉蜂针打完了,我怎会上这个当?定是想诱我近前,另使古怪法道射我。”龙钰坦然直说,反使法王不敢贸然抢攻,加之他日前在山洞内中了杨过之计,想起自己误踹银针之祸、尼摩星自断双足之惨,竟加意郑重起来。
一耗两耗,天色渐明。周伯通盘膝端坐,要以上乘内功逼出体内余毒。可是那彩雪蛛的毒性猛恶绝伦,他每一运气,胸口便烦恶欲呕,自顶至踵,每一处都麻痒难忍,不运气倒反而无事,连试三次都如此,废然叹道:“唉,老顽童这一次可不好玩了!”
法王在外偷窥,却不知他有这等难处,暗想:“不好,这老头儿在运内功了!”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那只盛放彩雪蛛的金盒来,掀开盒盖,盒中十余只彩雪蛛蠕蠕而动,其时朝阳初升,照得盒中红绿斑斓,鲜艳夺目。法王从金盒旁的圆孔中拔出一根犀牛角做的夹子,夹起一根蛛丝,轻轻一甩,蛛丝上带着一只彩雪蛛,粘在山洞口左首。他连夹连甩,将盒中毒蛛尽数放出,每只毒蛛带着一根蛛丝,粘满了洞口四周。盒中毒蛛久未喂食,饥饿已久,登时东垂西挂,结起一张张蛛网,不到半个时辰,洞口已为十余张蛛网布满。
当毒蛛结网之时,龙钰和周伯通看得有趣,均未出手干预,到得后来,一个直径丈余的洞口已满是蛛网,红红绿绿的毒蛛在蛛网上来往爬动,只瞧得心烦意乱。
龙钰低声道:“可惜我玉蜂针打完了,不然一针一个,省得这些毒蜘蛛在眼前爬来爬去的讨厌。”周伯通拾起一枝枯枝,便想去揽蛛网,忽见一只大蝴蝶飞近洞口,登时给蛛网粘住。本来昆虫落入蛛网,定须挣扎良久,力大的还能毁网逃去,这只蝴蝶躯体虽大,一碰到蛛丝立即昏迷,动也不动。龙钰心细,叫道:“别动,蛛丝有毒。”周伯通吓了一跳,忙??下枯枝。原来法王放毒蛛封洞,并非想以这些纤细的蛛网阻住二人,倒盼望他们出手毁网,游丝飞舞,免不了身上沾到一二根,剧毒便即入体。
周伯通观看毒蛛吃蝴蝶,大感兴趣,却觉得有点饿,又盘膝坐下,心想:“反正我玄功一时不易恢复,多坐一会倒也不错。”龙钰却想:“这僵持之局不知何时方了?又不知道老顽童身上的毒性去尽没有?”问道:“你运功去毒,再有一天一晚可够了么?”周伯通叹道:“别说一天一晚,再有一百天一百晚也不管用。”龙钰惊道:“那怎生是好?”
周伯通笑道:“那贼秃若肯送饭给咱们吃,在这山洞中住上几年,也没甚么不好。”龙钰道:“他不肯送饭的。”叹了口气,道:“倘若杨过在这儿,我便在这山洞中住一辈子也没甚么。”周伯通怒道:“我甚么地方及不上杨过了?他还能比我强么?我陪着你又有甚么不好?”他这两句话不伦不类,龙钰却也不以为忤,只淡淡一笑,道:“杨过会使全真剑法,我和他双剑合璧,便能将这和尚杀得落荒而逃。”周伯通道:“哼,全真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是全真派重阳祖师的师弟,我难道不会使?杨过能胜得我么?”龙钰道:“我们这双剑合璧,叫作玉女素心剑法,要我心中爱他,他心中爱我,两心相通,方能克敌制胜。”
周伯通一听到爱这个字,立时心惊肉跳,连连摇手,说道:“休提,休提。我不来爱你,你也千万别来爱我。我跟你说,在山洞中住了几年也没甚么大不了。当年我在桃花岛山洞中孤另另的住了十多年,没人相伴,只得自己跟自己打架,现今跟你在一起,有说有笑,那就大不相同了。”他自得其乐,竟想在洞中作久居之计。
龙钰奇道:“自己跟自己打架,怎生打法?”周伯通大是得意,将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之术简略说了。龙钰心中一动:“若我学会此术,左手使全真剑法,右手使玉女剑法,那岂不是双剑合璧,成了玉女素心剑法?就只怕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学会。”说道:“这功夫很难学罢?”周伯通道:“说难是难到极处,说容易也容易之至。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有的人只须几天便会了。你识得郭靖与黄蓉两个娃娃么?”龙钰点点头。周伯通道:“你说他两人是谁聪明些?”
龙钰道:“郭夫人聪明之极,我听过儿说道,当世只怕无人能及。郭大侠的资质却平常得紧。”周伯通笑道:“甚么‘平常得紧’?简直蠢笨无比。你说我是聪明呢还是傻?”
龙钰笑道:“我瞧你年纪虽然不小,仍然傻不里几的,说话行事,有点儿疯疯颠颠。”
周伯通拍手道:“是啊,你这话一点儿也不错。这左右互搏之术是我想出来的,后来我教了郭靖兄弟,他只用几天功夫便学会了。但他转教他婆娘,你别瞧黄蓉这女孩儿玲珑剔透,一颗心儿上生了十七八个窍,可是这门功夫她便始终学不会。我还道郭靖傻小子教得不对,后来老顽童亲自教她,哪知道她第一课‘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便画来画去不像。所以啊,有的人一学便会,有的人一辈子学不了。好象越聪明,便越加不成。”
龙钰道:“难道蠢人学功夫,反而会胜过聪明人?我可不信。”周伯通笑嘻嘻的道:“我瞧你不是笨蛋,虽然是个少年,模样却美貌好看得很,我生平未见。武功呢,你跟金轮法王斗了那么久,多半比黄蓉高。你既不信,那你便用左手食指在地下画个方块,右手食指同时画个圆圈。”
龙钰依言伸出两根食指在地下划画,但画出来的方块有点像圆圈,圆圈却又有点像方块。周伯通哈哈大笑,道:“是么?你这一下便办不到。”
龙钰微微一笑,凝神守一,心地空明,随随便便的伸出双手手指,在地下泥沙里左手画了一个方块,右手画了一个圆圈,方者正方,圆者浑圆。
周伯通大吃一惊,道:“你……你……”过了半晌,才道:“你从前学过的么?”龙钰道:“没有啊,这又有甚么难了?”周伯通搔着满头白发,道:“那你是怎么画的?”龙钰道:“我也不知道。心里甚么也不想,一伸手指便画成了。”随即左手写了“老顽童”三字,右手写了“龙钰”二字,双手同时作书,字迹整整齐齐,便如一手所写一般。
周伯通大喜,说道:“这定是你从娘胎里学来的本领,那便易办了。”于是教他如何左攻右守,怎生右击左拒,将他在桃花岛上领悟出来的这门天下无比的奇功,一古脑儿说了给他听。
其实这左右互搏之技,关键诀窍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聪明智能之人,心思繁复,一件事没想完,第二件事又涌上心头。三国时曹子建七步成诗;五代间刘?用兵,一步百计;这等人要他学那左右互搏的功夫,便是要杀他的头也学不会的。龙钰自幼便练摒除七情六欲的扎根基功夫,八九岁时已练得心如止水,后来虽痴恋杨过,这功夫大有损耗,但此刻心灵痛受创伤,心灰意懒之下,旧日的玄功竟又回复了□□成。他所修习的古墓派内功乃当年林朝因情场失意之后所创,与他此时心境大同小异,感应一起,顿生妙悟,周伯通一加指拨,他立时便即领会。只因周伯通、郭靖、龙钰均是淳厚质朴、心无渣滓之人,如黄蓉、杨过、朱子柳辈,那就说甚么也学不会了。
周伯通身上毒性未除,但口讲指划,说得津津有味。龙钰不住点头,暗自默想如何右手使玉女剑法,左手使全真剑法,只几个时辰,心中已豁然贯通,说道:“我全懂啦。”
双手试演数招,竟圆转如意。周伯通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只叫:“奇怪!奇怪!”
法王和赵志敬守在洞外,听两人说个不停,有讲有笑,侧耳倾听,只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全不明其意。龙钰一抬头,见两人正自探头探脑的窥望,站起身来,说道:“咱们走罢!”周伯通一呆,问道:“哪里去?”龙钰道:“出去把贼秃抓来,逼他给你解药。”周伯通拉了拉自己大胡子,道:“你准打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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