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书网]
https://www.lesh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这期间,山岛想轰我出去,让先生一个人在这休息,但是被先生拦下了,先生说我心细,能帮着照顾。
我嘴上不说,但是更加卖力地照顾先生,因为我心里知道,这是先生又救了我一命。
养病期间,除了必备的药以外,先生只会向外面要份报纸,别的不要,只要申城晚报。
燕城跟申城隔了好远,报纸不是每天都有,但凡送来,不管先生的病情再重,他也会挣扎着睁眼,细细读报,连中缝也不放过。
我那时候还不识字,每天就小心地看着先生的表情,好判断着报纸上说着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先生其实没什么表情,我也就想,既然没表情,那就说明没说明什么太坏的事。
那段时间里,观察先生的五官眉眼,成了我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事。他不说话,我也懂事的不说话,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本包罗万象的无字书。
直到有一天,先生翻开了报纸褶皱的内页,第一次有了表情,但他的表情,让我惊愕不已。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痛苦又无助的表情,连拿报纸的手都在抖,仿佛那份轻飘飘的报纸有千斤重,又仿佛他被万蚁噬心。
山岛之前吩咐过我,如果先生有任何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叫医生,看先生如此表情,我立即照做。
那一天,是医生们停留在这里最久的一次,三天两夜,也是他们表情最凝重的一次,凝重到我好几次以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先生,已经撒手人寰了。
有一次,趁着他们给先生打了药,让先生睡过去的时候,我偷偷从先生的手里拿回来那张已经被他攥成像手纸,而且被手心冷汗洇湿的报纸,凭着记忆打开到先生读的内页。
内页的正中间,是一张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他站着,穿着白色紧身旗袍女人坐着,身姿婀娜有致,一只手抬起来,温婉地放在男人另一只手上,看样子是一对和谐恩爱的夫妻。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照片上美丽的白旗袍女人就是李知之小姐,也不知道先生是看了这张照片受了刺激,还以为是上面的哪个新闻刺激到了他,翻来覆去地找,还恨自己不识字。
我那时候,唯一怕的,就是再也出不去这天牢,根本没有,也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山岛过来看先生的时候,也发现了那张报纸。
从那天起,送来牢里的申城晚报没有断过。
李知之一家去到申城,迟迟没有住进赵司\/令家,而是由谢东安排,住在相对安全的租界。
对于大奶奶来说,不管是司\/令还是厅\/长,官大还是官小,只要有个能依靠的人,她就没其他好说的。
现在,他们唯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跟赵司\/令家提解除婚约的事。
李知之跟赵堇是小时候指腹为婚的关系,她从小就按照辈分管赵堇叫舅舅,关系一直不错,但长大以后,没男女那方面的想法,大奶奶也可以理解,但她们不能这么跟赵司令说。
怎么说呢,这事儿啊,就怕碰巧。
那天早上,大奶奶正喝着牛奶发愁呢,赵司\/令就带着赵堇登门了。
一进门,话还没说,上来就蹬了赵堇一脚,把赵堇给蹬桌子底下了,大奶奶手里的牛奶洒了一半在身上,赵司\/令连忙拿纸,殷勤地给她擦。
大奶奶什么人物?见过多少人和事儿?赵司\/令这一番行为,令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清楚,她肯定在什么事上占上风了。
她克制着内心的狂喜,慢条斯理地接过他手上的纸,疏离地擦了擦,拿着乔儿地清了清嗓子,暗示他别太亲近。
赵司\/令看大奶奶这样,以为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但他想不明白,她初来申城,人生地不熟,到底是怎么打听到这些事的?
可现在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反正她从年轻那会儿就是人精,把天翻过来他都觉得是她的本事之一。
赵堇从桌子底下起身,膝盖上的土还没来得及掸,迎面又挨了一个脆生生的巴掌,混着中气十足的骂声:“你这混小子!你自己跟大奶奶说!老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赵堇捂着脸,挺精神白净的小伙子,油头粉面的,就是有点狼狈:“大奶奶……”
司\/令从背后又是一脚:“你他娘的跪着说!”
赵堇哪敢违背他老子,“扑腾”跪地上了,声泪俱下的把他是怎么跟邻居密斯李好上的,又是怎么把人家肚子给搞大的,事无巨细地讲完。末了诚恳地道歉,那道歉词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挖了李家的祖坟。
大奶奶听到一半就听明白了,男人么,顶破天儿也就那么二两肉的事,她接过下人手里的抹布,背着他们,看似无措地一下下地擦着干净到就差反光的留声机。
等到堇小子全都讲完,她使着吃奶的劲儿地掐了自己胸脯子一把,这才憋住了没笑出声!
大奶奶绷着脸转过身,满面愁容地惋惜长叹了一声:“唉,你要说吧,我们之之……我……唉……”
“老姐姐,我真是对不住你!”赵司\/令握着大奶奶的手,当年多少也是有点情分的,大奶奶精气神儿在,风韵犹存,纵使老来黄昏,这小手儿一握上,心里头也痒痒,越痒,心里头越恨得慌,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我这老脸都没地儿搁了,我,我也该打!”
大奶奶紧着给拦下了,但她话不多说,只说给她点时间,毕竟俩孩子过去关系不赖,她也得照顾着孩子的内心,就把他们送走了。
其实本来一开始,赵司\/令知道赵堇跟密斯李的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瞒下来,好歹先把李家小小姐娶进门,反正他家在申城算得上一手遮天,而密斯李家不过是稍微有钱的商人罢了。
但这坏就坏在,密斯李是李家的一个什么旁系远亲,他们察觉到赵家有这个想法,当即就撕破脸了,赵司\/令没辙,才有的眼下这么一出儿。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出,正好中了李家的下怀,解了她们的心头大患。
赵司\/令的大车小辆轰隆隆前脚刚走,赵奶奶后脚又立刻换了一张脸,蹬蹬蹬跑上二楼,跟中了大奖似的,要与李知之讲起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她推开房门,却只见空荡荡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奶白色的轻纱窗帘,被风吹的像是独舞的妙龄少女。
这时候,李知之正在码头的邮局。
这已经是她这一周,第九次来这家邮局。
南方的风湿湿黏黏,吹在身上,像是在身上披了一层从热水桶里拿出来的厚纱网,裹着心里的事,愈发酵,愈发愁。
她在柜台,往前探着头,把齐耳短发挽到耳后:“有没有从燕城来的信呀?”
女营业员都不用抬头,听见这熟悉的地名和声音,闭着眼都能答出来:“有,但是没你的。”
“好的,谢谢。”尽管对方再不耐心,她也仍然礼貌地回答,熟练地转身,戴上贝雷帽,准备赶去北火车站。
“你好,这位女士。”一根棕黑色文明杖伸到她眼前,李知之愣了下,一开始以为是打劫,后来想到,打劫也不至于打到邮局里来,才斜过眼睛,去看文明杖的主人。
一个身着西装三件套的男人,连领带都打的一丝不苟,典型的申城本地人打扮。
只是再怎么打扮,都不及谢怀的万分之一好看。
有些人,光是站在那,就如皎皎明月般,吸引着人的目光,令人挪不开眼。
男人朝着邮局斜对面的西餐厅挑了下眉:“有兴趣喝杯咖啡吗?哦对了,那里的巧克力慕斯蛋糕也不错。”
“不用了,谢谢。”李知之把手挡在胸前,十分抗拒,“我已经有未婚夫了,今天来这,就是来取他的信。”
男人听了她的话,不退反进,他应该是听到了李知之和营业员的对话,问道:“你未婚夫是燕城人?”
李知之将贝雷帽往下压了压,举起胳膊肘,做好闪人的准备,但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僵住了。
“小姐平时不关心新闻吗?”男人勾唇,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他与李知之素昧平生,萍水相逢,没什么深仇大恨,但司机还在车上等着百战百胜的他带着姑娘上车,他带不回去,就觉得丢了人,因此恼羞成怒。
他是绅士,不打女人,只想让这位美丽的女士,在心里上承受比他更多一些的痛苦。
“我军已经全面反攻,与盟国一起对东瀛最近最后的决战,现在他们龟缩退守在燕城,做最后的挣扎。”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怀表,故意停顿几秒,才凑近了问,“小姐你觉得,以东瀛人的脾性,你的未婚夫这么久不回你信,他是发生了什么?”
说完,他如大仇得报了一般,手持着文明杖,心情爽朗,大摇大摆地离开邮局。
李知之心里空了两拍,胸口一抽一抽的,连忙拔腿,去往北火车站那边的另一家邮局。
对于男人说的话,她没全信,但也没不信,脚步明显慌乱,也加快了。
火车站的这家邮局,是专为居住在这附近的达官贵人们办理邮政业务的邮局,原先李知之是只来这家邮局,后来一连三月,写到燕城的信都石沉大海,她想多种可能性,才去的码头那家邮局。
显而易见,这边的人更少,所以服务的也更周到,远远地看见她,就告诉她没有她的信。
这下真的李知之真的慌了,她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谢公馆。
彼时谢东刚收到来自北边儿的信,他撕了信还没解气,一脚踹在桌子上。桌子没动,他倒是被自己腿上使的力气反方向蹬出去了好几米。
仆人过来报信儿,就跟一根烧着了的火柴点了谢厅\/长这个炸\/药似的,摘了白手套一下下打在仆人脑袋上:“你猪脑子吗?每次都问!说我不在,有要紧事!告诉她我去忙了!不会干事,编瞎话还不会啊?我养条狗还知道给我看门呢!”
仆人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是,屁滚尿流地跑出去回话了。
他脾气起来了,久久下不去,心头火都快烧到嗓子了,铁青着脸拿起电话,过了一会儿又放下了。
他这么生气,其实也不怪他。
李知之只是慌但没有实证,但他可是老早之前就知道他哥落在东瀛人手里了。
那帮东瀛人现在在垂死挣扎,李知之急,他更急,但是他没办法啊!
急能把他哥急出来吗?要是能的话他现在急死都行!可关键不就是不行吗!
而且他不想看见李知之,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他了解他哥,心思缜密,否则也不会在东瀛人手下那么久了,还一直高枕无忧。
怎么偏偏这个李家小小姐一出现,他就被东瀛人抓到把柄了?
尤其是联想到去年在李家,谢怀对她反常的表现,现在要有人说谢怀被抓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谢东绝对不信!
在家里,大奶奶从不与家里说起燕城的事,仿佛她们从没在燕城居住过一般。李知之在外面流连了一天,过去与生人说话就紧张脸红的她,逼着自己与陌生人搭话,买了报纸请他们读,拼凑出了燕城的近况。
不太乐观,但也没白天那登徒子说的那么差,战\/争导致南北方之间数条线路堵塞,所以信件也许丢失,也许堵在路上,也是常有的事。
濒临绝望的人,面对一点点极小的可能,也觉得是巨大的安慰。李知之听到这些消息后没那么慌了,同时也开始计划着,该怎么回燕城。
她不能跟家里说这件事,现在去燕城太危险,她们一定会阻挠她。可是不跟她们说,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有钱买到火车票。
她不识字,没有特殊的技能,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换来钱的渠道。
她甚至想过徒步走回燕城,但细想来,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不认路不说,现在这样危险,她也许还没离开申城,就已经横尸街头了。
一筹莫展之时,李知之得知了赵堇和密斯李的事。
赵司\/令之所以要来跟她们李家道歉,也不光是因为要道歉,而是赵司\/令早在李家来申城之前,就已经宴请了亲朋好友,广而告之了赵家和李家的亲事。
赵司\/令要面子,想让李家原谅赵家以后,大家表面上还是风风光光把这事儿给办了,至于私底下,打碎了他的牙,他也能往肚子里咽。
赵堇其实也挺喜欢李知之的,但那种喜欢,就跟喜欢小猫小狗没区别,愿意逗她,在国外的时候也愿意给她买些新鲜的玩意儿,但他不可能只喜欢她。
所以,对于密斯李的事,他也觉得挺对不起李知之。主要是担心小姑娘脸皮薄,回头想不开,万一再为他跳了河,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但是当他得知李知之真的很快就接受这事,并且欣然同意他假扮婚礼时,他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里哪块难受,跟被蚊子叮了一下但没起包,找不到咬了哪,但就浑身痒痒那种感觉似的。
但赵司\/令管不着,他很是开心,包了半个月的申城晚报,就为了宣扬他儿子的喜事。
哪怕未来他真正的儿媳妇儿,只能在其他人眼中成一个妾,他也通通不要管,只要当下风光。
1945年的夏末秋初,李知之和赵堇热热闹闹地办完了婚礼,到了晚上,客人还在,他俩多少得意思一下,睡在新房。
李知之拆了头上密密麻麻的卡子,洗了热水澡准备睡觉,出来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密斯李,一个同样留过洋的时髦女人,分外妖娆地贴在赵谨身上,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充满敌意的。
李知之冲着她疲倦地笑了下,丝毫恶意也无,她绕过他们,拿了床小被子:“我去客厅睡。”
“别,之之。”赵堇甩开密斯李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外面冷,你别去,而且……我能跟你聊聊吗?”
空气在一瞬间陷入静默,只剩下密斯李捋头发时耳环和手镯的磕碰声,仿佛是在宣誓主权。
赵堇抓着她,回头对密斯李说:“你先出去,有事我会叫你。”
密斯李白了李知之一眼,不情不愿地扭着腰出去了,出去前,还拿头发甩了她一把。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后,赵堇组织起了语言,他在今天爱上李知之了,试图给她完整的自己那种爱,超过了对密斯李的爱。
但是让一个刚跟他退了婚的妙龄少女重新接受他,必然是需要诚恳一些的发言,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赵堇风流倜傥,家大业大,投怀送抱的女人数不胜数。在赵堇心里,他对李知之的这份心意,已经是他能给女人最大的荣誉,所以他根本不会想到,李知之会不在乎这件事。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李知之先问他:“小舅舅,你能借我点钱吗?”
赵堇一愣,本来想问她要干嘛,但觉得这样显得他有点扣扣索索的,所以直接问:“要多少?”
李知之比了个数,赵堇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不想问的话还是问出来了:“你一个小女孩,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舅舅我求求你了,我必须要回一趟燕城。”李知之眼泪簌簌往下掉,她脸上没有妆,就是哭出了破碎的清透感,哭的赵堇心疼急了,情不自禁地抬手给她擦眼泪,“我不在这,你跟密斯李也正好可以甜甜蜜蜜的生活,不是吗?”
他给她擦泪的手一顿:“如果我告诉你,不是呢?”他压低嗓音,又往前凑,贴着她的耳朵,“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李知之闻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办法了,她最后的希望,竟然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谢怀,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等着我。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活见人,死见尸。
生同衾,死同穴。
赵堇是真的爱上了李知之,他一改常态,不再天天去各种饭局酒局,不再和兄弟们花天酒地玩到后半夜,也不再在牌局上和小姐太太眉来眼去,一心一意地守着她的新婚妻子。
他也考虑到了密斯李会找李知之的麻烦,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就提前下了令把密斯李一家轰出申城。
提着大包小包离开的那天,密斯李的母亲拧着她的耳朵骂了两条街:“你明明知道人家有婚约,让你不要招惹有妇之夫你不听,这下好了,全都是报应!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这话传到赵堇耳朵里的时候,他满意急了,他最爱看的莫过于有人争他抢他,为了他争风吃醋,他也相信,李知之一定会因此感动,爱上他。
所以,他万万没想到,李知之会跑。
不仅跑了,还拿了他的钱。
离开之前,她给他留了一封信,放在他扁了一点的钱夹下面。
她认识的字不多,反而会写几个东瀛字,其他不会写的就画圈,赵堇看那个信就跟看天书没区别。
唯一能看懂的就是她拿她的钱回申城了,看样子是要找一个人,看样子还有还他钱的打算。但至于她画的要找谁,赵堇就破译不了这个堪比摩尔斯电码的信。
但不管怎么样,她是走了,回燕城了。
他们的新房离火车站不远,赵堇听着火车鸣笛声响起,想着或许这辆车,就是带着她离开的车。
去拦车?
来不及了,也没必要了。
或许人呐,这辈子,就是得不到最想要的。
赵堇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想着大概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所以这辈子要被她这样唾弃,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