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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垂头丧气，却没回油嫩街，而是一路往城东走去。
街角，两个衣衫破烂的男子蹲在台阶上，漫无目的投放视线，见低着头的刘三，喊道：
“刘三儿！”
刘三瞥了眼，没搭理两人，继续低头走路。
两人拍拍屁股小跑过去，一人一边搂住刘三，“这些天干啥去了？整天见不着人影。”
另一人道：“晓春楼最近不知从哪来的富贾，每日喝得烂醉，咱都商量好了，就差你一起动手。”
刘三抖抖肩膀，快走两步，“别烦我。”
三人都是一路货色，刘三以往跟他俩干过几次，每回都是自己动手，他俩放哨，好处还得分出大半。
“嘿。”
两人一愣，追上前再次搂住刘三，“不识抬举是不是？咱哥俩带你一起发财，还敢拒绝？”
刘三道：“找别人发财去吧。”
两个扒手顿时不乐意，将刘三拉到角落，一通胖揍。
偶尔有人想上前制止，也会被本地百姓拦住，道一声“狗咬狗”。
“呸。”
两人揍累了，往刘三身上吐口老痰，转身离开，一边道：“这刘三儿怎得转性了？”
两人见没法继续利用刘三，揍一顿出气，却也不敢下死手。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流氓无赖也要受更大的流氓无赖约束。
刘三今日可没少挨打。
先是被李毅敲晕，又被地头蛇吓唬，接着被两个同类胖揍，躺在地上哼唧半晌，终于撑起身子，继续往城东走。
直到城边某处停下。
前头一片空地，再往前便是人来人往，大多穿着破烂，肩上扛着麻袋，在一个大房子里进进出出。
刘三走到近前，抬头看了眼牌匾。
“永安粮仓。”他默念一句，走进去寻到工头，从怀中拿出块白面馒头，递上前道：“请问老哥，这里还招人不？”
工头嫌弃地瞥了眼印着黑手印的白面馒头，反手撇开，道：“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干得了吗？”
“能，能！”刘三收起馒头，抓住一麻袋往肩上一甩，“老哥别看我瘦，有一膀子力气哩。”
“那行……”
工头勉强同意，却见一汉子走来，撇向刘三，附耳对其小声几句：
“他是油嫩街有名的赖子，平时小偷小摸什么都干，我家就在油嫩街，被他偷过两只鸡。”
工头眉头一皱，甩着辫子道：“快滚！”
刘三认出他那好邻居，当然无从辩解，垂着脑袋走出粮仓。
之后，他相继又去过各个酒店、客栈当小二、杂工，去过各类铺子当伙计、学徒，甚至去晓春楼想当个洒水的，无一例外，都被当场拒绝。
月上东天，残阳将刘三的身影拉得老长。
“我刘三儿可真是混出名堂了，这凤阳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呵呵，呵呵呵……”
刘三走进油嫩街，路过刘发家，干脆将脑袋扭到另一边墙上，几步路走到自家窄门前，推门而入。
刘发家的小院中，好歹还有两个水盆，两丛野花，两个木杆，还有个晾衣服挂绳。
刘三家可好，纸糊的窗户上好几个破洞，遍地黄土，空无一物，毫无生机，好像野草也不愿长在他家，
与以往不同的是，一个面容黢黑，发如鸡窝的小孩儿蹲在门前，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刘三闩上门，与小孩儿默默对视，不久，两人肚子一齐咕噜噜响起。
“瞅啥？今儿个也没吃的。一天天的，啥也不干，就等我喂饭呢？自己出去找食儿啊。”
刘三将馒头掏出来，白馒头早成了黑馒头。
“就剩一个馒头，晦气，送都送不出去！”
小孩儿哒哒哒跑进屋，接着跑出来，手里多了个香喷喷的大鸡腿儿，朝刘三晃了晃。
刘三眼睛都直了，撕下一半馒头递给小孩，“从谁家偷的？还热乎的，可别被人找上来了。”
小孩道：“我刚才在胡同口等你，有个大哥哥给我的。”
刘三捏了捏小孩面颊，却只能揪起一层皮，“还有点用哈？”
小孩笑笑，与刘三一起啃起鸡腿。
小孩是跟人群流亡来的，他也不知道以前住的地方叫啥，只知道父母在路上饿死了。
自己进了城中，讨不到食，便躺在一家小推车里，用草席盖住自己等死，没成想被刘三抱走，半拉馒头救了过来。
只不过一直到现在，也还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总算还活着。
刘三没法子让他吃饱穿暖，可总算有了依靠，每日除了上街乞讨，便是蹲在街口等刘三回来。
刘三吃得很慢，倒像个细嚼慢咽的雅人了。见小孩几口啃完馒头，便将自己剩下的递过去，道：“吃吧，我吃不了了。”
小孩一双大眼睛瞧他，“恁大个人了，咋还吃不了半拉馒头？”
“老子肚子小！废什么话。”
小孩哦了声，喜滋滋啃起馒头。
刘三也不知自己当时咋想的。
可能是那天刚得了几条大鱼，手头富裕得不行，见孩子可怜，便投喂两口。
也兴许是婆娘跑得太早，没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便在小孩身上找补找补。
此时刘三默默看着小孩，倒真有股子气息从肚子里涌上来，叫他莫名有点想掉眼泪。
可能是觉得自己太惨了；可能是觉得小孩太惨了；可能是觉着俩人同病相怜了。
可他没有怨气，没理由生怨气。一切都是自找的，现在想学好，真太晚了。
小孩看着剩下的鸡腿肉，抹了把嘴，递给刘三：“我也吃不了了。”
“那留着下顿吃。”
“嘿嘿，真好。”
下顿有得吃了。
“刘三儿。”
“干嘛。”
“你叫刘三，我是不是叫刘四啊？”
刘三倏地扭头望去，一把将小孩抱住，哭得稀里哗啦。
“不叫刘四，刘四一点都不好听。赶明我去私塾偷听去，肯定给你起个好名儿——比刘茶还好！”
窄门外，李毅默默离去，回到刘发家。
刘三与小孩吃了一顿好饭，第二日早早起床，准备继续踅摸活计。
没出巷子，便见昨日那伯长还带着一军士找了过来，心肝一颤。
“李大爷啊，你个杀千刀的，还不放过我吗？何必劳烦那个大的官呦。”
刘三双腿发软，欲哭无泪。
那伯长走到刘三跟前，竟给了笑脸，道：
“西城门缺个守城的，你若愿填补空缺，便算入了军籍，每月一百文，一石二斗粮，战死另有抚恤。”
刘三一怔，旋即大喜过望，“小的愿意，小的愿意！”
他正要跪下磕头，却被伯长扶起，道：
“你该谢的，不是我。”伯长指了指身边的军士，“这是你日后的长官，跟他走就行。”
刘三又是一愣，向两位军爷哈腰道：“请两位军爷稍等。”
他快速跑到刘发家窄门外，双膝跪下，邦邦邦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随未来的长官向西城门走去。
此时阳光正好，老树冒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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