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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稀稀拉拉放了四五张桌子，两盏油灯百无聊赖地在风中摇曳着，店家似乎早就睡觉去了，门口处空无一人。
整座客栈萧瑟而落寞，仿佛一个静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失意之人。
不过唯独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丰盛的酒菜，瞎眼老者向门而坐，长辫姑娘在其身旁垂手而立。
宁远径直走了过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儿身上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那种感觉好像北境的烧刀子一般，仿佛能渗入一个人的血液之中。
“玲儿，倒酒！”瞎眼老者轻声道。
“酒先不着急喝，我还不知阁下是敌是友呢？”宁远笑着道，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把那个荷包轻轻放在桌面上，抬起头注视着老头那双晦暗无光的“眼睛”。
“怎么？小兄弟难道怕老头子这酒里有毒？”瞎眼老者笑着道。
“那日江宁城中，你我便已相遇，阁下若想杀我，当时是最好的时机。”宁远说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十年的北境烧刀子！
味道醇香劲辣透，酒入咽喉，似火烧嗓子，又如同一把把火焰飞刀在血液中极速穿梭，随后通体舒畅，筋脉无阻，一杯便可上头！
“好酒！好酒！”宁远不禁感慨道，瞬间觉得以前所饮，皆索然无味。
“爷爷这酒珍藏了好久，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专门给你留的！”长辫少女见宁远剑眉星目，气宇不凡，与那日偶遇时全然不同，不禁红了双颊。
“小兄弟可知这客栈何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北境！这间客栈名为北境！”瞎眼老者自顾自话，脸上的神情忽悲忽喜，喉头浮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北境……”宁远看着他，扫视着隐藏在蓬乱的头发下那张削瘦苍老的脸，心头仿佛被人猛然拽了一下！
“你……你是……”
不对！
记忆中，那人明明身材修长，峨冠博带，一副书生意气，一双眸子更是亮如明星，仿佛能洞穿世事人心！
眼前这人身形佝偻，双目晦暗如豆，脸上布满了皱纹，虽然带了几分老而弥坚的气质，但哪里像一个书生，倒像是一个落魄江湖靠耍嘴皮子谋生的老乞丐……
还有声音！
声音也不对！
一个人的样貌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但声音是绝不会变的，那种每个人特有的音色几乎是辨别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瞎眼老者“看着”桌子上那个荷包，长叹一声道：“婉君若是还活着，想必……唉！”
宁远心中一惊，这老头儿虽然目盲，但仿佛和常人无异，方才自己放荷包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竟然能够听声辨位，准确无误地看向它！
“你……你认识我娘？！”宁远心中似乎更确定了。
“当年赵家天子可是下足了本钱啊！不仅让二皇子赵王之女玉龙公主下嫁宁骁，还敕封其为北境王，却让身为赵家嫡子的赵康逸去镇守茫茫荒漠，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瞎眼老头儿说到“用心良苦”四个字时，语气中饱含着讥讽不屑之意。
“宁骁蠢啊！蠢得和蠢猪一样！自古功高盖主者哪一个能得善终？正所谓，狡兔死，良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他一心一意守护的赵家天下，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宁远听见他对父亲口出不逊，刚想发作却看到瞎眼老者连饮数杯，神情看起来极为悲恸。
两行浑浊的老泪缓缓滑落，仿佛积攒了数十年的不甘、愤怒、隐忍、痛苦，此时借着酒劲儿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到头来，宁家上下百余口全部被斩杀于利刃之下，北境十路军马主帅全部被赐死，朝野上下凡是和宁骁有关联之人哪一个不是发配辽东极寒之地，遭受株连九族之祸？！”
“啪！”
空气中响起一声脆响。
瞎眼老者手中的酒杯铿然碎裂，碎片刺入他手掌之中，却全然不知疼痛一般。
“爷爷！”玲儿刚想俯身为其包扎，却被瞎眼老者挥手制止。
宁远此时胸中如同落下一块又一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瞎眼老头所言，又何尝不是自己这些年所经历的呢？！
当年宁国公府后门外，他和姜叔叔分别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他又如何能忘呢……
“你呢？你为何不死？！”宁远忽然死死地盯着瞎眼老者厉声问道。
“你……你疯了？我爷爷好心请你喝酒，你怎么能……”玲儿见宁远忽然变得面目狰狞，指着他颤声问道。
瞎眼老者缓缓低下头，默然无声，再饮一杯！
“你呢？你为何不死？！”宁远再度逼问道。
“唉！当年我回府救他之时，他已经……已经被人杀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凶手，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姜叔叔无能啊！”
瞎眼老者说罢，起身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宁远冷冷说道。
“当年凡是和宁家有关联之人，几乎无一人幸免，除了楚豫章一人一骑闯宫门生死不知之外，宁家十虎将或自杀或被杀，唯独你还活着，这件事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
宁远双目如火，语气却冷淡如冰。
当年震惊天下的“宁国公案”牵连甚广，幸存者极少！
他姜春秋贵为宁国公府中第一谋士，天下皆知，为何竟还能苟活于世？
况且当年屠府之时，那些人似乎轻车熟路，片刻之间便已将守卫森严高手如云的宁国公府变为了一片尸山血海，除了刺杀之人武功极高之外，只能有一个原因。
当年有人背叛了宁骁！
而且那人不仅心思细腻缜密，还对宁国公府的格局布置，机关要塞，亭台楼阁，房屋排列了如指掌！
除了他姜春秋，还能有谁呢？
“这壶三十年的酒，你不配喝！”宁远抓起那壶酒，当着那瞎眼老者的面全部倒在了地上。
他没得选，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此时的他必须心硬如铁，他一定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还所有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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