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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温慕窈到现在也搞不太清楚她为什么会怕黑。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阴影。更多的,应该是潜移默化的。
很小的时候,连着一周晚上任性不想睡觉,宋毓耐心告罄,随手打印了一份像模像样的法律条例,欺骗她说,上面写着一旦进入黑夜,所有还睁开眼的小朋友都会被暗夜给一口吞噬。
四五岁的时候,她放学后去温启平律所,乖乖坐在小桌子上写作业等爸爸下班,却未曾想被有聚餐的温启平给遗忘,只好一个人在偌大又寂静的律所里,紧闭眼却意识清醒地呆了整整一夜。
八九岁的时候,宋毓和温启平因为忙工作,没人有时间来接她晚上的补习班下课。她家住的那小区最近路灯又都在检修,于是她一个人紧锁着肩膀,颤抖着身体摸着墙往家里走。
……
后来懂事了,温慕窈也渐渐明白过来宋毓说的那条法律条例纯属无稽之谈。
但她却又总在很多个躺在床上酝酿睡意的晚上,不小心听到一些不太动听的言论。诸如宋毓和温启平达成“后悔生小孩”的共识,比如外公外婆更偏爱男孩,再或者是“等她中考完那天离婚”等等等等。
于是深埋于身体的,关于惧怕黑夜的条件反射,就再也扭转不过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青青。
她站在右边幕布前面候场,直接被吓得大吼出声,紧接着好几个女生也纷纷尖叫起来。男生们咒骂和调笑兼具的话语也在黑暗中响起。
现场一度有些不受控。
“我操?”
“我他妈这是被炸瞎了吗?笑死。”
“刚刚啥声音啊?!吓你妈老子一跳!”
“应该是灯管炸了吧?”
“啥劣质品啊,灯管都还能炸,长见识了。”
“……谁知道大灯开关在哪儿啊?先把灯打开吧,我都不敢动,呜呜呜。”
“包帆你还能不能行了啊?!戏剧社就这么穷吗连个灯管都买不起好点的???”
……
同一时间,右边的付盛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摸着黑,伸手往自己的左下方来回挥了挥,最后碰到一个瘦削挺直的肩膀。
付盛试探地喊了句:“队友?”
“……”
右边男声倏地响起,肩膀上即刻落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量。
温慕窈头在黑暗中迷茫地转了一圈儿,眼睛用力眨了眨,思绪有些后知后觉。
左手手背被温热包裹住的触觉越来越明显,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升温,引得人小臂都在发烫。
“啊?什么?”
温慕窈心跳漏拍,语气却依然强装镇定。
她应着付盛的同时,被人握住的手也下意识地往回抽。
却没能成功抽回,反而被握得更紧。
那人反应很快,在她手臂稍动的时候就迅速反手抓住她手心,同时修长五指顺着她手心下滑,带来一阵酥痒,继而与她十指相扣。
他力度用得很大,温慕窈甚至感觉自己指节都有些隐隐作痛。
下一秒,肩膀上那股力量也加重了些。
付盛的声音同时自耳边响起:“你还好吧?”
“……”
温慕窈抿抿唇,小心翼翼地挣扎了下手腕,从鼻子里轻声“嗯”了声。
握住她手的那人力道不仅仍然未松分毫,把在她手背的大拇指还好整以暇地摩挲了下。
他手掌很宽大,但掌心不算光滑,指关节内侧有一些粗粝的茧子,虎口附近也有一道微微凸起,似乎是针线缝合过的疤痕触觉。
温慕窈心里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怪异。
一旁的付盛貌似是松了口气。
“哒哒”两道轻响在温慕窈耳边响起,应该是付盛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笑着说:“没事就好,别被吓到了,就是灯管坏了而已。”
呼吸有点不均匀,温慕窈声音也被压得含糊了半分:“嗯,我没事。”
付盛也接着应了声。
然而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却仍没有收回去,反而又颇具暗示性地捏了两下。
温慕窈:“……”
付盛声音再次靠近了些,这回直接越过了温慕窈:“小荆?怎么没听见你的声音?”
耳边倏地传来男生懒懒的鼻音:“嗯?怎么。”
这道声音在左边极近的位置,少年特有的气息丝丝蔓延过来,将她周身笼罩起来。温慕窈甚至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顾荆和她的站位。
亲密至极的姿势。
付盛笑了声,气息在温慕窈右边头顶。
他开玩笑说:“以为你被吓傻了,都不会说话了。”
“怎么可能。”顾荆声音染着几分笑意。
手心里隐隐冒出一层也不知道是他俩谁的薄汗。那人终于松了些力道,有下没下地把玩着她手指时,顾荆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有人保护我呢。”
语气是没由来的意味深长。
然而手仍是无法从那人手心里抽出来。
肩膀上是一股力道,手上是一股力道。
被夹击在中间,温慕窈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有点搞不会了。
明明也没做什么。
温慕窈却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女。
付盛倒也没听出这话异常之处。
他直接笑出了声:“你是说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啊?”
顾荆没什么情绪地嗤笑了声,没接话了。
这时,各种“砰砰砰”的板凳倒地声和吃痛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包帆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走了好一会儿,他那颤颤巍巍了好几秒的声音才总算是传来:“大家别慌别慌!我已经摸到大灯开关了,马上就——”
“大灯开关”、“马上就——”。
这两个关键词钻进耳朵,温慕窈脑子里那根警铃这才“滴”地响起。
无奈握住自己手那人却还好似完全没听到似的。来不及了,温慕窈另只手直接抓住对方手腕,使劲儿往下褪掉了。
两人手松开的一瞬间。
头顶瓦数极高的大灯“唰”地亮起,周围重现光明。
温慕窈被光闪得闭了闭眼。
两秒后,她微眯着眼睫朝左边看去。
顾荆眼睫垂着,视线落在自己右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搓着。忽的,他掀起眼皮,冷不防和温慕窈四目相对上。
漆黑瞳孔里极淡地闪过一丝促狭意味。
温慕窈清了清嗓子,面色冷静地挪回头。
却不自觉把掌心里滑腻腻的左手往身后藏了藏。
左边幕布被人掀开,于潇潇喊着温慕窈名字跑过来。
她又是一副哭唧唧的样子把温慕窈抱住,整个身子重量都压过来:“呜呜呜窈妹,我刚刚都要被吓死了。”
故意装作没支撑住,温慕窈顺势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付盛和顾荆中间的位置。
她这才微不可查地呼出口气,瞥于潇潇一眼:“哪那么容易死。”
“对了!窈妹你还好吧!”于潇潇倏地想起了什么,“你不是怕黑吗?上次晚自习停电你脸都吓白了!你刚刚还好吧?!”
前方两个男生又同时转过头看俩人。
顾荆眉头蹙起,付盛走过来几步,语气有些紧张:“你怕黑啊原来?”
“……”温慕窈摸摸鼻子,“还好。”
付盛还想说什么,包帆开始招呼大家继续走戏了。
那段温慕窈和顾荆的拥抱戏份最终还是在付盛的提议下被删掉了,然后改成了【陆小念在被刘琦追赶的过程中不甚跌倒在周让脚边,周让蹲下身,伸手想扶起陆小念时,刘琦和池盛也正好赶到……】
身为总策划和导演的包帆对这个剧本热情极大,他还站在舞台前手舞足蹈时,谭佳突然想起一事儿。之前学校那边说要发个有关社团的公众号推文,要求各个社团交一些日常活动照片上去,她和包帆因为一直在琢磨剧本,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谭佳一拍脑袋,赶忙跑去翻出戏剧社唯一一台压箱底的照相机。
镜头开盖,挂到脖子上,开机,抵在眼睛前,往前放大、聚焦时,刚好拍下舞台上,顾荆和温慕窈在包帆指导下走位的一幕。
温慕窈跌坐在舞台上,两只白到透明的细腿缠在一起,浑身透露着易碎的美感。
而顾荆两只腿一上一下,蹲在她面前,男生侧脸轮廓利落而俊朗,鼻梁高挺。
两人一个微微仰头,一个半垂头,视线在空中相接。
谭佳果断摁下拍摄键,抓拍下这极具氛围感的一幕。
下午放学胡叔依旧是在十字路口等两人的。
温慕窈和于潇潇一齐走出校门口,和她说了再见后,背着书包右拐,走上人行道。
这次的戏剧社活动耗时挺久,现在街边学生已经不多了。
温慕窈拉了下书包带子,回了下头,装作看于潇潇背影的样子,收回视线时不动声色地左移了一瞬。
顾荆走在她身后五米的位置。
男生依旧是单肩挎着松松垮垮的黑色背包,校服拉链拉到脖颈下方几寸处,衣领规矩折叠,双手插在校服衣兜里,神情松散,步伐懒懒散散。
看起来走得极慢,却也和温慕窈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转回头时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一瞬。
温慕窈抠住书包带的左手手心像是回暖,倏地热了下,不久前黑暗中与人紧握的触觉又回来了瞬。那人手心有点发烫,指节上有茧子,虎口处有疤痕……
等下。
疤痕。
温慕窈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她第一次社团活动时,戴着兔子面具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右手虎口偏向手心处,也是有一个这样形状的肉色疤痕。
戴兔子面具的男生,按理来说,应该是她的队友付盛。
那也就是说,右手虎口处有疤痕的人应该是付盛。
而今天在黑暗里牵她手的人,也应该是付盛才对。
但是……
温慕窈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对之处在于,按理来说都是付盛。
但她竟感觉都不是付盛。
而是……
走到十字路口附近,胡叔的车在几米外朝温慕窈打了下双闪示意。
温慕窈点了下头,拉开车门时侧头盯着顾荆看了几眼,沉吟两秒,才钻进后座。
温慕窈脑子里在飞速转动。
其实也不是没有确认方法。
顾荆跟在她身后不远。
两秒后,另一边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股深秋微凉的风随着男生躬身而入的动作钻进来。
“啪”一声轻响,顾荆将门关上,胡叔开车上路。
温慕窈目光不动声色地右移,再扫了两眼顾荆的右手。
松松握着,虎口朝里,斜斜搭在岔开的大腿上。
只要看看顾荆右手那个位置有没有疤痕就可以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她也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就直接去抓顾荆的手翻过来看,多奇怪啊。
正思忖着,温慕窈瞥到胡叔副驾放了一箱矿泉水。
福至心灵。
温慕窈坐起身,微微朝前躬身问:“胡叔,我有点渴,可以拿你瓶矿泉水喝吗?”
胡叔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不会吝啬区区几瓶矿泉水的,笑呵呵说:“当然可以啊,这水本来就是陈姨让我带回去给你们喝的。你直接拆开拿几瓶吧。”
温慕窈乖巧道谢:“好的,谢谢胡叔。”
撕开透明胶,温慕窈从箱子里拿了一瓶出来。
拧了半圈矿泉水瓶盖,又跟突然想起来似的,温慕窈边转头看眼顾荆,边又拿了瓶水出来:“哥哥,你要喝吗?”
顾荆:“……”
突然从十分钟前的“顾学长”变回“哥哥”,居然还挺不适应的。
顾荆清了清嗓子,随意嗯了声:“给我吧。”
“好的。”温慕窈把水往他这边递过来。
但她并没有递到顾荆面前,而是手里握着矿泉水,横亘在扶手箱上方的位置。
顾荆只能坐直些身体,伸右手过来接。
在他即将触碰到的那瞬间,温慕窈抓住时机,手陡然一松,矿泉水瓶“啪”地坠落在后座地上铺着的毛毯上。
两人都下意识朝前弯腰,距离刹那间拉近,视线也都跟随着矿泉水瓶下落的轨迹往下滑。
紧接着。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温慕窈手腕一翻,似是要去抓矿泉水瓶的模样,倏地抓住顾荆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两人手心瞬间紧密贴合。
触感像过电似的,从交握的位置,分别沿着两人小臂的皮肤肌理往上蔓延。
在同一时间抬起头,他们呼吸瞬间缠绕在一起,视线也在极近的位置相撞,互相的黑色瞳孔中都倒映出俩人微微睁大的眼睫。
这次握得更紧的一方换了人选。
顾荆手腕无意识地转了转,温慕窈五指迅速往里收拢,将顾荆大拇指紧紧包裹在自己手心。
对方虎口处,那抹微凸疤痕带来的触觉。
极为明显的,以闪电般的速度,反馈至温慕窈的大脑中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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