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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过一阵，万俟舒才又出声道：“即便你日后还敢，也是打不过你皇叔的。”
说罢，她的下巴便轻抬了抬，颇有种骄傲自得的味道，明显是对万俟临渊的本事极为信任，万俟笙无形之间又被迫吃了一嘴狗粮，他嘴角不自觉抽动，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应答。
万俟舒将桌案上的话本子丢还给他，嗓音淡如水，还藏着几分揶揄：“以后若要看这种话本子，就不要偷藏在桌底下了，还不是被我寻到了？”
万俟笙：“……”
听出了话中揶揄，他努努嘴，终是不曾说些什么。
万俟舒坐于烛火摇曳的寝殿中，倒也未急着回去，仿佛是在刻意等待着什么。
万俟笙瞧着倒也未曾催促，只是与她一道坐着，端看着烛光摇曳。
*
月朗星疏，树荫婆娑。
自万俟舒走后，万俟临渊便一直坐于寝殿之中，安静等候。
他整个人端坐在那儿，眼帘低垂，眸色轻沉，身上的气质也略显沉静，他的黑眸掠过这空寂的寝殿，正出神地看着桌案上摇曳的烛火。
而此处到底也是陛下的宫殿，寝殿里所点燃的，所放置的并非只有几根烛火而已，还有几颗放置在屏风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火与烛火相映衬，那份透出来的光火好似能与日月之辉相争，陡然便让寝殿内更为熠熠生辉了些，那些光也争相映入到了万俟临渊眼中，也将他衬得恍如天中人。
等到总是寂寞，也是漫长的。
原本沉静的万俟临渊倏尔捏了捏手指尖，顷刻两只手交握，可眉眼之间仍旧是沉的，也是静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万俟舒还是未回来。
万俟临渊身形微动，盯着烛光摇曳的眸光一侧，转而又看向了那旁分外不起眼的素白墙壁，舒舒说，那儿有机关，机关开启后藏于墙中的密室就会显露，里面那些尘封的小秘密也会露于人前。
万俟临渊唇瓣轻抿，此时此刻他又想知道那些小秘密是什么了。
前不久想看，却突生变故，现下舒舒出门未归，想来不会出现那番变故了。
他若是就这样偷偷看了，会不会有诸多不妥？可若是不看，他便会失了这样绝妙的时机，往后的日子里，他定然是会后悔的。
万俟临渊稍有犹豫，不过只在片刻就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果断往墙壁那处抬脚而去，有些东西他定是要亲自去探查一番，否则今夜肯定会睡不着了。
待在墙壁前站定，万俟临渊就伸手朝柜子上的花瓶摸索而去，据舒舒所说那是开启密室的机关，既然知晓，只要伸手打开即可。
万俟临渊只是顿了那么一瞬，便果断地转动着花瓶。
花瓶底部松动，就这般顺时针转了一大圈，旋即只听得“咔嚓”一声，就有一道厚重的密室门开启声在耳旁响起。
万俟临渊当即侧眸，往声源处望去，便见那分外寻常的墙壁当真被打开，遂又朝后缓缓开启，不多时，一间平平无奇的密室就映入到了万俟临渊眼中。
万俟临渊站于门外，不觉朝里看去，就见里头黑漆一片，偶有寝殿的灯火透入眼前所见之物仍旧朦朦胧胧的，怎样都瞧不真切。
他略微一顿后，就随手拿起了旁边的一盏小灯。
他提着小灯抬脚进入的时候，就见小灯光影漫漫，顷刻便将密室内照得通透明亮，而密室内所能窥见的东西，只一眼就能一览无余，万俟临渊将手中小灯放于一旁，随后就自己一人细细地摸索了起来。
他以为的密室，是地方宽大，且放置重要物件的空旷之地，可眼前这处密室，却是狭小，里面堆积这好些物件儿，随便一走便有磕碰，就像个放置杂物的仓库一样。
万俟临渊四下看着，当他仰起头看向四周墙面的时候，他猛然就愣怔在了原地，就是连眼瞳也跟着怔忪了好几下，随后，整个人震惊呆愣，停滞不前。
四周的墙面上，挂满了画儿。
是用毛笔一点一点描画出来的画，并非是山水画，而是一幅幅人像。
一幅幅有着不同姿势，不同神态的人像，唯一相同的是那些人像皆是同一人，所穿的衣袍也皆是那一席如墨的黑衣。
就如墨汁一般晕开的深沉黑色，就这般大刺刺，肆无忌惮地映入到了万俟临渊眼中，他震惊万分地盯着，原是沉静的黑眸里眼波起伏，从震惊无措，到不可置信，再到现下的复杂呆滞，他的心也犹如巨石透入湖底，波澜不惊，起伏不迭。
他知道，画中的所有黑衣男子，皆是他自己。
从驰骋沙场，到站于树下听风看雨，再到归隐山林看那云舒云卷，神态也从起初的杀伐果断，到如今的宠溺缱绻，那眸下的神情即便隔着那张画纸，也能从中感受一二。
这便是他们的相识相知，再到如今的相恋。
四面的画上，将曾经的所有用画笔一点点画出，即便墨汁已经干涸，即便瞧着已经画了三到四年，可每一笔每一划中所蕴含的深情，万俟临渊就算站在那儿也能深刻感受到，不光感受到了，他的心也在此时变得狂跳不止，渐渐的，又有一道说不清的酸涩在心中铺开着，蔓延着，浸染着他的全身心。
这在四面墙上挂满的画儿，万俟临渊能笃定，皆是出自万俟舒之手。
而他更能肯定，这四年来，他的舒舒并未忘却，而是将什么都记得牢牢的，左不过是因为怕他分心，所以才装作失忆模样。
可他呢……
却傻傻以为她是真的忘记了，真的可以快快乐乐生活了，可他从未想过她会那般调皮，竟然假装了失忆，又默默将所有苦痛都往自己肚里吞。
是否这四年里，每当她想起了什么，便会作一幅画？
是否在这四年里，只要作了画，她心下的思念，心下的苦痛便会被驱散一些？
是否这四年里，她日日夜夜来这密室，看着四面墙上的画作以解相思？
是否……
想到此，万俟临渊身形跌撞，心如刀绞。
他猛然捂上自己的心口，面色惨白，唇瓣颤抖且发白。
当初他有所猜测之时，已然痛彻心扉，而现下猜测得到了证实，他的心就宛如被刀割、被剑刺、被万千细针细细密密扎着，他也深埋于这般痛苦之中，难以自拔。
他现下也已然慌了神，不知又该如何。
他万俟临渊，北国的战神，敌军闻之变色的杀神，分明浸染着满身杀伐血气，更冷硬无情，只为了北国的荣耀而战，沐浴在鲜血之中二十多年，分明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更不会随意哭泣，可现在他的眼眶却是红了，又因强忍着而双颊憋红，眼瞳中布满了红血丝。
瞧着狰狞，又伤怀极了。
他的舒舒，比他想象当中还要遭罪，还要痛苦难忍。
和她一比，他在寒冰洞中所受的苦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身痛，有时根本就比不上心痛半分。
万俟临渊紧紧抿唇，又拖着冰凉僵硬的身子蹒跚上前，每走一步便顿了好几下才再走，一小段路程他便走了好些时辰，直到站于画前，他才堪堪停下，亦站直了身。
一张张画下，他动情颤抖地伸出手，又轻轻地，缓缓地，在上面描画着，好似这般描画便能感受到当时万俟舒的心情如何，也好似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身上的味道……
万俟临渊深吸一口气，早已被心下的那股酸涩憋得心口疼痛，如被一双无形的手在狠狠收紧着。
好似小一秒就会被碾碎了去。
万俟临渊张了张口，依旧痛到无言，双脚也如灌了铅，再难移动。
不多时，他跌撞得一个踉跄，旁边摆着的一张桌子被他磕碰到，顷刻桌子便摇摇欲坠，桌案上摆着的一本小册子也应声落地，转瞬便将万俟临渊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地上的这本小册子也是崭新，瞧着是上等的册子，明黄的扉页之上还刻着龙纹，明显是陛下所用之物，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样逼仄的密室之中。
万俟临渊心有所感，下意识弯腰将掉落在地的小册子捡起。
直觉告诉他，这本小册子里肯定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也是现下他分外想知道的东西。
他颤着双手，一点一点将小册子翻了开来。
这是一本随手日记，上面所写的东西就这般大刺刺的映入到了万俟临渊眼中。
万俟临渊呆呆看着，手却抖得愈发厉害了。
翻开的第一页，好像是四年前的，墨汁已经有褪色的迹象。
——十月五日，天气晴，我并未喝下那碗忘情，只是我还是撒谎了，我佯装失忆模样与夫君说：“你是谁？”
他面露震惊，眸露忧伤，而我亦然……
——十月六日，天气晴，夫君要去寒冰洞了，我原是不想去的，分离总是伤怀，只有不看不听才能有所好转。
可绿俏与我说，若是去看一眼道一句离别，定能让夫君高兴，我心想着如此便去给夫君送别，夫君很高兴，可不知为何，我心却更如刀绞了。
……
……
——夫君离去已有一年，今日是夫君的生辰，虽然夫君不在，但我还是亲手煮了长寿面摆于桌案上，仿佛只有如此，夫君就如在我身边一样，从未离去。
然而，长寿面煮好，夫君却未来……
——今日天气阴沉，阴云密布，到了下午大雨便是滂沱。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的，好像是在伤怀谁人的里去。
到了夜里，我听说伯爵府的大夫人没了，生病死了，伯爵爷伤怀如此险些也跟着去了，我想这雨声定然是在给伯爵夫人送别吧。
相爱之人无法相守，我想到了还在寒冰洞的夫君，便心如刀绞。
可夫君时北国战神，是我的大英雄，定不会如伯爵夫人一般，离我远去的，对吧……？
……
……
——第四年了，小毓儿也长大了，北国也恢复了以往的繁荣，可夫君的消息却如那天边的云海，还是没能传递到我这儿。
——今年又是夫君的生辰，我照例在桌案摆上一碗长寿面，热气袅袅的，味道鲜美，可却无人来品尝。
小毓儿来问我，为何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摆上一碗长寿面？
我不知该如何说，只能佯装镇定搪塞过去，可我的心还是如以往那般，疼如刀割。
——夫君的生辰过了，可他还是如前几年一样，未曾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时常羡慕那些，能与心悦之人厮守在一起的有情人，他们普普通通，却能如此快乐……
——夏日的话开得正好，可夫君还是未来……
——我想他。
——我想他……
——我好想他啊……
……
……
从前边的每一日记事，再到现下的几千几万字“想他”。
往后的那些“想他”，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洁白的书页，上面更有泪水干涸后硬邦邦的痕迹，可想而知，在写下这些东西时，她的心是如何的痛如刀割，犹如刀搅绞的。
他的舒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如此的想念他，爱着他，盼望着他。
可他却全然不知……
他又是翻开一页，上面鲜红的笔触，顷刻刺疼了他的眼眸。
——若有一日，夫君无法归来，只愿奈何桥上，忘川河边能再度相遇，轮回转世亦能再度相知相许。
只愿来世，不再如此留遗憾，伤人心……
鲜红的笔触深刻，刺目，顷刻便如噩梦一般席卷入万俟临渊的身心，他就像是被浸入到了寒潭水中，那股蔓延而来的冰寒染于全身，让他冰锥刺股，深埋入了无尽的森凉与绝望之中。
若他当时仍被蛊虫破体弄死，那么他的舒舒，是不是就会随他而去了……？
他的本意，就是想让舒舒喝下忘情，从而忘记，即便他中途出了事儿，他的舒舒也能快快乐乐活着。
可他现在，却知道了另外一种可能，一种早已知晓却在不断预防的可能。
他以为可安枕无忧，可舒舒却早已做好了打算，并且瞒的严严实实，他全然不知……
不过，还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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