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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刘杰，咱俩虽然离婚了，可你还是雅雅的父亲，她是你的孩子，她的名字存在户口本上又碍你什么了？”
“反正你带着她，跟你落到一起，不是也方便吗？”刘杰心虚地说。
“不方便。我没必要意气用事，为争一口气，让孩子也跟你划清界限。我得为雅雅着想。她再有两年就上小学了，你那个房子对口的是实验小学，实验小学多少人挤破头想上的。雅雅到时可以上那个学校。”林琅开诚布公地说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事吗？”她问。
“可是，……，”刘杰嚅嗫着，犹豫着，半晌，才说：“现在的学区入学政策，都是一房一孩，要是将来，我再，我再有个孩子……”
林琅诧异，怀疑自己听错了，顿时火冒三丈：“再有个孩子？你想得挺远啊？”
“不远。这是事实，她，她怀孕了，这个孩子也要落户的。”他的语气忽然生硬起来。
林琅倒吸一口凉气，手筛糠似的抖了几下，她稳了稳心神，握紧了拳头，也是握紧了手机，气极，反倒笑了，慢条斯理地说：“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不管什么一房一孩入学政策，雅雅的户口，我不迁，雅雅要上实验小学。”
大约刘杰那头也受到了某种压力，林琅不急不恼的态度让他光火，他急了：“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有志气吗？有能耐就让孩子去上私立学校，上国际学校，你不是还有教授父亲，肯定有教育资源，安排外孙女上一所好学校算什么难事？何必跟我在这里争长短？”他对她用激将法。
说到父亲工作的大学，也算百年名校，底下附中附小都有，只是近几年口碑下滑，要是想上附小，父亲舔着老脸去说一说，也未为不可，可前夫此刻的无情冷漠令林琅心寒，她为女儿感到难过，离婚时她净身出户已属冲动，手无寸铁如何保护孩子，对抗世界？这一次，她绝不退让。
“我爸能不能安排一所好学校，这是情分，而你，是雅雅的父亲，这层关系不会因我们离婚而消失，她的成长，择校，升学，抚养，你都得参与，你别想摘清，刘杰，不要把我的息事宁人当作软弱可欺。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
林琅忽然提高的分贝让刘杰有点发怵，他马上偃旗息鼓，恹恹地说：“我就是随口说说，雅雅我当然管，户口就先这样吧！”
挂了电话林琅发现自己握着电话的手在抖，她被气到了，办公室空气稀薄，她胸闷气短，她像是在高原上行走，被一场高原反应袭击了，她恶心，心慌，想吐，想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在办公室哭。终于捱到五点下班，她经过大厅一个光滑的柱子，看到镜像中的在自己，那个女人形容枯槁，妆同女鬼。
母亲发来消息，说她去买菜，顺便接了雅雅。林琅匆匆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很差，已经到了一个情绪的临界点，她怕见到孩子绷不住落下泪来，孩子是软肋，像被无情的前夫忽然触发的是心尖的炎症，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疼惜它，呵护它。
她没有开车，游游荡荡地步行，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两个穿着紫色工装裙的女孩笑盈盈地围上来，一个给她手里塞了一张优惠券，说今日体验价只需98，另一个女孩夸她气质温婉但脸色很差，气血两亏需调理，亚健康要重视，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于是稀里糊涂，她被拉进了一家叫做“漫步”的美容院，美容院当然也不叫美容院，叫做生活馆。
她被引进一间香氛迷人的房间，躺在了一张美容床上，一个女孩给她做按摩，在耳边一直喋喋不休，故作亲热，天南海北地聊，但万变不离其宗，说她们在做店庆酬宾，有一种会员卡优惠力度很大，遭到林琅的敷衍应对和沉默拒绝后，那个小姑娘说出去给她拿面膜，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面膜碗，正在搅拌里面粘稠的绿色胶状体，像极了母亲做陕西小吃搅团时的样子。女孩说：“这个海藻面膜纯天然，没有化学成分，补水效果特别好。”
她一开口说话，林琅马上听出来了，这不是陶夭夭的声音吗？林琅扭过头，陶夭夭摘下了口罩，惊喜极了：“林琅姐，是你啊！真巧。”
原来她来到了楚慧闻开设的美容院里。
士别三日，陶夭夭穿着美容院的制服，还戴了一个小丝巾，看上去优雅干练，状态饱满。
“工作还顺利吗？”林琅问。
她又躺下来，陶夭夭把粘稠的膏体涂抹在林琅的脸上，期间谈起谈起了茶水间永远免费供应的水果，优雅的工作环境，可亲的同事，丰厚的业绩提成，随后又叹口气：“就是……”
话音未落，有人轻轻敲门，一个小姐妹探头进来，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叫陶之夭夭出去。
“我出去一下，你睡一会儿。”
陶夭夭出去了，林琅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外面隐约传来几句争吵，听不真切，美容室里熏香弥漫，令人松弛，她恍惚跌入一个短暂的梦里，她梦到带雅雅出去郊游，雅雅不慎跌入一个谷里，她焦急万分，从附近捡来很多石块儿，小心地扔下去，垫高了地面，雅雅采在石头上，终于爬出了谷底。她和雅雅抱在一起，从梦中醒来。
陶夭夭正好进来了，见林琅醒来，一边给她卸面膜，一边嘀咕：“你看，这皮肤，水嫩嫩的，那个女的，非说是我的面膜有问题，用了烂脸，自己底子不好，什么化妆品都往脸上糊，怪我头上。”
面膜卸掉，镜子里出现一张水润白皙的脸，和一个小时之前那个憔悴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林琅抚摸着脸颊，不敢相信自己的。
“怎么样？效果好吧！急救补水，提亮肤色，我没骗你吧！你要不要带两盒？”
话说至此，林琅面薄，哪会推辞，也没多想，就要了三盒。陶夭夭喜滋滋地把面膜给她装好，压低声音说：“我给你个团购价，一百。”
说话间，外面传来楚慧闻的声音：“夭夭，陶夭夭呢？”
陶夭夭打开门，楚慧闻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见到客人，先堆起一个职业假笑，定睛一看，发现是林琅，那个笑便松弛自然起来：“林琅来了。”
只见楚慧闻的脚下，还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看起来是刚刚结束行旅程回来。她深深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楚慧闻便邀请林琅到自己位于二楼的茶室小坐，夭夭陪同。数日不见，彼此都觉对方憔悴了几分，楚慧闻刚刚结束了一次欧洲游，下了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女人们闲聊，无非就是美容护肤，口红包包，楚慧闻把从国外带回的面膜送给林琅两盒，林琅推脱，说夭夭刚刚给她拿了店里热销的面膜，楚慧闻一看，眼睛一亮：“这个急救补水效果很好，店里就剩下这三盒了，夭夭真偏心，都给你了，也不给我留。”
陶夭夭不明就里，脱口而出：“还有好多啊……”
楚慧闻一个眼神杀，夭夭马上噤声，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又看看林琅。楚慧闻神态自如，笑道：“还有好多事等我处理，我知道，我的姑奶奶，就不能让我歇一下？”
这时，美容院的前台小姑娘来敲门，问还开不开会？不开的话大家就下班了。
林琅知道自己该走了，便起身告辞，临走，把自己的面膜拿出来让给她，楚慧闻也不客气，全部笑纳。
送走林琅，夭夭还是一脸懵，她实在没有看懂楚慧闻的操作，问：“你想要那个面膜，我还有好多啊！”
“你自己留着吧！这种三无产品，我是不会用的。刚才我不明说，把东西换回来，是给你在林琅面前留面子。”楚慧闻脸上变了天，声色俱厉，冷冷地瞥着她。
陶夭夭自然要辩解：“怎么会？这个面膜很好用啊！”
“好用？你用过吗？”
“这么贵，我哪儿舍得？”
“我问你，是谁允许你在店里向客户推销这种三无面膜的？客户用了烂脸，过敏，来店里要个说法，你又是怎么处理的？推卸责任，和客户吵架。”
“凭什么说是面膜用得过敏啊？个别情况，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还是自己吃什么东西过敏的。”陶夭夭声音小了，心里忐忑不安。这个面膜，是她做微商代理的一个产品，囤了好些货，朋友圈卖不动，也带了一些在美容院向客户推荐，本想挣一笔，把装修费尽快挣出来，没想到，最近接二连三被投诉，她有点慌了。
“已经有三个人向我投诉了，这是个例吗？我行程还没结束，就赶回来处理这件事，陶夭夭，我待你不薄啊？你还在我的眼皮底下夹带私货，代理这个面膜，挣不少吧？吃相不要太难看。”
楚慧闻得理不饶人，嘴上带刀，陶夭夭理亏，无力辩驳，强烈的自尊和羞耻在胸口挤压着，泪水在眼里打转，楚慧闻仍在喋喋不休地训斥，她终于忍不住，声带哭腔地脱口而出：“吃饱的人才会吃相优雅，你去看看，吃相难看的人，有几个是吃饱饭的？”
“你穷你有理啊？”楚慧闻顺手摔了桌上的一沓文件。
办公室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楚慧闻恨铁不成钢，沉重地叹气，又为自己的暴躁而懊悔，陶夭夭委屈难过，默默地流泪，过了一会儿，楚慧闻恶狠狠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扔了过来。
许久，陶夭夭抬起头，忽然说：“慧闻，我，还是辞职算了。”
她叫她“慧闻”，没有叫“楚总”了。楚慧闻一愣，沮丧道：“这点事，倒也不至于，那几个投诉的，我会处理安抚好的。”
“不是因为这个。”陶夭夭用楚慧闻甩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不要看我整天嬉笑玩闹就以为我有很多朋友，其实，我朋友不多。”
“夭夭，对不起，我今天很累，又和家人吵了架，心情不好，说话重了点。”
“慧闻，在工作上，你是良师，我学到了很多，可是从情感上，我特别沮丧，更加自卑，每次我出了状况犯了小错时，你的指责都让我无地自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人一自卑，心态好像有点扭曲，财富的差距，身份的不对等，会让我们越来越疏远，坦白讲，我嫉妒你，有时，好像还有点讨厌你，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了。曾经一度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是的，现在也是。”
“我希望现在和以后都是，希望我们始终可以平等地对话，我可以一直称呼你慧闻。所以，慧闻，我要辞职。”
从陶夭夭的目光里，楚慧闻看到了真诚和决心，虽然有些遗憾，但听完夭夭的一番解释，她觉得不无道理，因此也不再挽留，喟然道：“谢谢你坦白地告诉我这些话，不要以为富婆身边前呼后拥就有很多朋友，其实，我也朋友不多。好，你的辞职申请，我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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