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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我有故人在长安 > 第 94 章 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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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元宫内一片寂静,只有外头秋风飒飒,吹落了满地的树叶。

    周帝叶致的话,如同敲响城楼上的大钟一般,久久回荡在人心里,令每个殿中之人,都战战兢兢,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

    那帝王的话再明白不过,他在说自己的母后,当今的太后娘娘,要夺权篡位。

    可这怎么可能呢?龚太后已是太后,做了皇帝的又是她的儿子,她为什么要篡位呢?

    龚太后似乎是气急了,她厉声反问:“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连哀家也一并扣上那么一个罪名吗?”

    “朕与皇弟情同手足,若非母后出手,朕实难想到,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有这般能耐本事。”叶致向前走了两步,离得更近了些。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他目光中好似多了几分怅然。

    只是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直视着龚太后,没有分毫相让的意思。

    龚太后冷笑:“你们都是哀家的孩子,哀家只不过想安然过了这几年罢了,又为何要对你们兄弟出手。”

    “朕也想知道,母后既可在慈安宫安享晚年,又为何偏要将朕、将皇弟都逼到绝路上!”

    “叶致!”叶卓言忽然拦在龚太后身前,“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承认,我能把人安排进祈元宫,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到此时都不愿说,是想到了阴曹地府,去我父王面前认罪吗?”

    “卓言!”梁远州持刀而上,亦将周帝护住,可他刀锋却终究没有对着叶卓言,“你知道的未必是真相,圣上想告诉你……”

    “梁远州,你不过督鉴司一个区区侍卫,此刻也敢拦在本王面前说话了吗?”叶卓言看向梁远州,目光森然。

    他心口像是郁结着一团气,可偏偏就那般分毫不让地站着,面前的,曾是他最信任的队友,亦曾数次救了他的性命。

    那时他不曾想过他们竟也会有如此刀兵相见的一天,可世事本就无常,早在他听到梁远州回到长安时,就该想到了。

    “瞿司长当初会去查御剑山庄的案子,就是为了护着你!”梁远州看着他,不顾阻拦地出声。

    “因为江菱出事,京兆尹的人知道了你在御剑山庄的庄园里,于是想杀你的人便借机令钟勤出手,瞿司长正是奉圣上之命到御剑山庄暗中护着你。”

    “卓言,我入督鉴司时,瞿司长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护你回端王府,他那时就告诉我,长安有人想害你,只有回王府才安全。”

    叶卓言看着梁远州,忽然大笑出声:“所以你就骗我,把我骗回去了是吗?梁远州,我回到王府之后发生了什么,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你想给督鉴司洗脱罪名,大可以置身事外,不用跟那个狗皇帝一样,编出些真假莫辨的故事来!”

    “卓言!他没有骗你。”周帝叶致开口,他将梁远州的刀轻轻拨开,从后面走了过来,像任何一个寻常的长辈一样看着叶卓言,“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朕今日就告诉你。”

    叶致深吸了一口气:“朕的臣子与此事无关,母后应该不介意让他们先行离开吧?”

    叶卓言微微皱眉,看向周围。武将们已横眉怒目,文臣中有些扶着桌椅待战,有些则躲在柱子后头,连话都不敢说出来。

    “砌玉。”他抬手招了招。

    砌玉朝四周看了一眼,那对峙着的两边人马,便让出了一条路来。

    忠臣良将自然要守着圣上,路是让开了,却没有一个人动,周帝便抬手:“无妨,今日是朕招待不周,众位爱卿先行回去,改日朕再另外设宴。”

    那些大臣似有犹豫,可看着圣上的神情,却又无人敢违背皇命,不多时,便见祈元宫正殿中的臣子,都从里头走了出来,被一队禁军护送着离开。

    只是殿内的对峙好像没有丝毫的改变,倒是两方人马重重包围,因着这中途的打断,好像都趁机默默调整了阵型。

    如今虽是兵戈尚未相交,可那杀意却是全然没了遮掩。

    待人都走了,叶致方开口:“卓言,朕当年未曾下旨,端王府里的东西,是你父王自己发现,在还没来得及处置的时候,被府内的叛徒公之于众的。”

    叶卓言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以为我会信这样的说法吗?叶致,我父王用人一向严谨,你是觉得死无对证,所以连叛徒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吗?”

    叶致笑了一下,分明是对着叶卓言说话,视线却落在龚太后身上:“因为他再严谨,也不会想到,要置他于死地的,正是他的母亲。”

    “叶致,你还是想把这件事推到皇祖母身上!”

    “母后!”叶致怅然而笑,“利用皇弟的信任,派人将东西藏在了端王府上,后来揭发端王府造反,趁机将皇弟府上尽数打入大牢,逼朕治罪。若非朕多年来明察暗访,只怕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周密计划,竟更在八年之前!”

    “朕自问从不曾亏待龚家,到底是为什么,能让母后不顾血脉亲情,要下此毒手。你派人揭发皇弟,逼朕下旨,因为朕不愿相信,你甚至等不及要派江之涌在牢里下手,你就这么恨皇弟帮着朕,就这么看不得朕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龚太后神情冷肃,仿佛面前站着的,并非她的孩子一般。她握着叶卓言的手腕,仿佛是用尽了力气才能站着,又像是被气急了似地,颤抖着开口:“皇帝心里,难道哀家就是这样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叶致眼眶泛红,目光却是无比坚定,“你早就计划除掉皇弟,让朕少了长安最重要的助力。发现卓言偷跑到了扬名武会,便令江之涌与那御剑山庄庄主钟勤勾结,想要借机取卓言的性命。他那时尚未暴露身份,若非是你,又怎会有人三番五次刺杀他!”

    “后来朕派督鉴司介入,你发现没有机会,便干脆令端王府东窗事发,在卓言回到王府之后不多久,朕忙于靖平军诸事时,逼朕将端王府上下关进天牢。只是没想到,皇弟宁死都不如你所愿,除了那块玉玺,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你眼看朕拖着此案遥遥无期,便想另行险招,只是没想到,还不等你动手,皇弟就自尽了。”

    叶致一字一句,就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剑,将叶卓言隐藏了多年的伤口一道一道割裂。

    叶卓言分明是不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缚住一般,竟不得不将叶致所说,与他这些年中所历之事一件一件对应了起来。

    龚太后冷笑:“你说哀家做了这些,你可有证据?哀家苦心将言儿救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在他面前颠倒黑白的!”

    叶致垂眸,忽然自嘲般摇了摇头:“朕本不想与母后如此,可既然母后不愿说,那朕来说。母后,只怕很早就想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了吧?”

    “叶致!皇祖母可是你的母亲!”叶卓言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面前那狗皇帝疯了。

    可叶致却好像浑然没有被他影响:“有多早呢?从母后设计靖平军朔门关惨案的时候,只怕就开始了吧?”

    朔门关惨案。

    在叶致说出那几个字时,龚太后的目光陡然变化,只是站在她前面的叶卓言并没有看到,他只看到前方的梁远州紧了紧手中的横刀。

    他记得,从很多年前就记得,那柄横刀,是靖平军的样式。

    靖平军曾是边地最骁勇善战的队伍。因多年征战频频大捷,靖平军之首靖平王的地位,也在数年之中水涨船高。

    可就是这样一支队伍,竟在朔门关一场战斗之中,近乎覆灭半数之多,消息传回京城时,就连当时一向不甚关注朝中之事的叶卓言都倍觉讶异。

    后来靖平王上奏,乃是队伍中的副将通敌,由是不只当时参战那支队伍的将领和副将死在战场,连他们的家人也未能幸免,大多以通敌叛国之罪连坐,或身死、或流离。

    那时靖平王因以极快的速度查清真相反攻获胜,又在朝堂之中树立威名,虽为异姓王,倒隐隐比当时的端王叶臻更要势大。

    只不过这一切,都在去岁冬天至今年开年之时被彻底颠覆。

    经督鉴司明察暗访,当年朔门关一役另有隐情。普通人并不能得知此中详情,只知道那近乎在北境一手遮天的靖平王,忽然之间就被褫夺爵位,从战功赫赫的异姓王,成了真正通敌叛国的大奸臣。

    叶卓言还隐约记得,梁远州便是因靖平军的这件事,一跃成为了督鉴司最年轻的司长,成了这长安城内,虽无人敢提及,可众人心里都清楚的圣上面前的红人。

    而叶致此时提起的,便是那件看起来与端王府旧案毫无联系的朔门关之役。

    “朕怎么都想不到,朕的母后,为了能将北疆大军收归手中,竟然罔顾忠臣良将性命,让为了大周不顾一切拼杀的士兵,因没有支援,四面楚歌,被活活困死在朔门关的战场上!那可是人命!”

    那位一向冷静的帝王,如今竟恍惚眼中有泪一般,他又上前了两步,站在龚太后面前厉声质问。

    “将士身死,母后怕朕发现,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曾放过。整个朔门关一役中数得上名字的将领,尽数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连他们家中妻子,都要被赶尽杀绝。母后,朕倒想问问,难道母后夜夜安睡,就不觉得愧疚吗?”

    龚太后抓着叶卓言手腕的手变得冰凉,她勾画得明艳的唇微微颤抖,可却依旧坚定站着。

    待叶致说完,她的目光变得不加掩饰的锋利,她开口时,声音再没有往日几分慈祥,如同沁入冰湖。

    “皇帝查靖平军就是因为这个吗?那哀家倒也想问一问,皇帝凭什么说出这些话,就凭曾经的靖平王远离长安,没人替他申冤吗!”

    那最后一句话,龚太后几乎是声嘶力竭。

    叶卓言终于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他忽然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那位靖平王姓龚名敬,好似正是皇祖母的兄长……

    “叶致,你可真是好手段啊!”叶卓言冷笑了一声开口,“连自己的舅舅都不放过,可真是我小瞧了你,不只我父王,原来还有更多人死在你手中。”

    叶致看着龚太后,自嘲似地摇了摇头:“母后到了现在都不愿承认,朕竟还抱着几分希望,希望母后亦有苦衷。”

    他顿了一下,忽然抬手指向一旁的梁远州:“好啊,既然母后不愿承认,那就让当年朔门关一役无辜枉死将领的后人亲口来告诉母后!”

    “后人……”龚太后怔了一下,看向梁远州。

    那位新任的督鉴司司长她也曾见过,年轻有为,相貌也出众,若非出身督鉴司,只怕要被长安城里那些达官贵人踏破了求亲的大门。

    她也曾着人查过,这位新的督鉴司司长家世清白,若非就是他害得龚敬客死异乡,龚太后甚至还想过,要将这人纳为己用。

    而现在听皇帝的意思……

    梁远州的视线落在龚太后身上,他好似平静,又像是在静谧的云层之下潜藏了狂风暴雨。

    他开口,声线是令人心惊的平和:“靖平军左骁骑营副将梁错之子梁元,见过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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