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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归是不可能不来考试的。
但盛淅将整个考点转过一圈,淋着雨从外找到内,分散在三栋教学楼里的六十多个教室,无一遗漏。
但余思归却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个。
是闹脾气,他平淡地想。那小混蛋毕竟难哄得很。
接下来怎么办……去家里找?盛少爷有些棘手,思归家住在哪盛少爷都清清楚楚。
这个小混蛋对他而言是澄澈透明的,无论是在家还是学校——她的过去,她的现在,盛淅都了如指掌,包括她连走路都会摇摇晃晃摔跤的时候。
他们一直那样近。
盛淅包容过她的每一丝坏脾气,看她的目光温柔又阴暗,不容任何人染指——思归一早就是他的所有物。
就今晚吧,今晚去找她。盛淅近乎无礼地想。
可盛少爷总觉得有点儿冷,冷得不像夏天,不太正常,然后迟缓地反应过来:自己正走在一场白茫茫的雨里。
盛淅沿着台阶向下走,没有撑伞。
他周围天地间茫茫一片雨,月季花顺着水,飘向远方。
那天夜里,盛淅本有个爷爷安排的庆功宴,盛淅打电话直接推了,只说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
盛淅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下定了决心就要去做,他高考完的那天晚上,其实没做别的。
他带的伞忘在了考场里,因此去便利店买来了把一次性的,撑在手里,在思归家门口站着,安静地等那个小混蛋。
初夏的夜来得很晚,雨里总有些难言的浪漫意味。
思归家的小二层,没亮灯。
盛少爷一开始,是在站着等的——因为站着似乎更有风度一些,余思归小混蛋是个铁板钉钉的颜控,盛淅知道自己看起来帅一点的话她会好哄很多。
但少爷左等归归不来,右等归归还是不来,等了半天站得脚麻,终于找了个凳子坐着,坐在长凳上看夜幕沉沉地降临。
去庆功宴了么?他奇怪地想。
大雨如注,无休止地淋着少爷的伞面,雨夜悠长得像条河。
盛大少爷等到天黑透了,另一位当事人却连头发丝儿都没露。
附近有些考完的学生冒着雨四处跑,在雨里拍照,冲向即将到来的漫长假期;盛淅则坐在思归家门前抬起头,心里莫名地发烫。
她一定会来。他想。
那近乎是热切的,在做梦一般的,毫无根据的。
但他就是这么笃信。
少爷身后窗关得不太严实。他转过去关了窗,关窗时看见窗台上一层薄灰,激得扬起个小浪花。
「余思归一定会来。」
盛淅笃定地想。
——这儿是她家。她不回这,还能去哪儿?
盛淅心平气和、毫无杂念地等到夜里十二点多,然后认为姓余的可能是出去玩了,也可能是当晚就跟着妈妈一起出去旅游——每年高考结束都有会做这种疯疯癫癫的事的人,余思归多半也不例外
只好等等再看了。
于是盛淅自凳子上起了身。
那一刹那他眼前稍稍一黑,轻微低血糖,接着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一动不动坐了六个多小时,已被淋透了。
深更半夜,盛淅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看见思归家门口奶箱中插着一朵杭白菊。
“……”
少爷浓眉稍稍皱起,片刻后却觉得只是错觉,转身走了。
他走时归归家门口白雾弥漫,万籁俱寂。
六月十号那天,他们整个年级回了学校,统一照了毕业照片。
不算毕业式,只是去照个照而已——正式的毕业典礼在出了成绩之后,但照毕业照当天每个人都得来。
刘佳宁登校时困得迷迷糊糊,靠在车窗上,她爸开车送她回学校,路上不住地、谨慎地从后视镜偷偷瞥她。
“……”
刘佳宁被亲爹瞥了第不知多少眼后……终于不耐烦地闭着眼道:“别再看了。反正她不会来照照片的。”
她爸做贼心虚地收回目光,道:“我可没问,是你自己说的。”
刘佳宁眼也不睁:“爸你的眼神很主动,眼神替你问了。”
“……”
父女俩车里一时十分安静,刘佳宁插科打诨完,忽然想起昨夜思归钻在她被窝里的模样,眼角稍稍泛起一点湿润。
她爸爸许久没说话,然后在车开过最后一个转角时,很小声地开口,正经地问:“……她没事吗?”
“她说没有。”刘佳宁道。
下一秒,宁仔鼻尖不受控制地发红,声音很轻:“她口口声声说没有……但爸,是你的话你会信吗?”
刘佳宁爸爸一言不发,将车停在路口,厦门路上已经堵了。
他女儿也不愿继续谈论,无声地下车,关了车门。
……
刘佳宁进了校门。
是日万里无云,远处大海波光万顷。
整个操场上都是自由得跟畜生一样的高三学生,刘佳宁背着包过去找到自己的班,目光下意识地朝自己班男生堆里看,去找盛淅的身影。
盛大少爷相当好找,他个子高,身材颀长,沐浴着阳光,在人群里有些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的意味。
他正和同学说话,刘佳宁耳朵尖,听见他们在聊最近的综评招生的招生行情。
“……”
然而下一秒盛淅敏锐地抬起头来,和刘佳宁对上了视线。
刘佳宁刚想走,盛淅却将那同学一放,上前,问:“这几天你见到她了吗?”
“……”
刘佳宁眯起眼睛看着他,审视着面前少年的每一寸——他每一寸都是光辉体面的,也是不会跌落泥泞的。
更是和现在的思归截然相反的。
盛淅似乎不太自在,重复:“我是说……你这几天见到她了没有?”
刘佳宁想起思归的嘱托,和昨晚她躺在自己被窝时含着泪的模样,想了很久,道:
“没有。”
…………
……
出成绩前的那段日子,盛淅没事就去余思归家门口等上一等。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去,余思归家都大门紧闭。
盛淅一开始觉得是归归贪玩,但随着日期一日日推移,经常蹲点的盛少爷越发清楚地明白——
她们母女一次都没回来过。
一次都没有。
盛淅没法儿欺骗自己。
一面的他竭力维持着自己平日状态,解答学弟学妹的疑惑;另一面的他疯得一天能去三次余思归家,冒着大太阳,心想她今天总该回来了吧?
但余思归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夏日无休止的蝉鸣里,那个女孩自家的门锁再没动过,灰越积越厚。
他估了分,出成绩的那天烈日当头,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他没去接那个招生办的电话,在思归家门口站了一整天。
——然而那天,到最后的最后也无人现身。
阳光灿烂,日复一日地照常升起。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天气非常好。
七月中旬,他从EMS快递员处拿到寄自北京的录取通知书,拆开看了许久,一字一句地看,里面有交学费的银行卡、给新生的信,里面夹着一本《从一到无穷大》,清华大学校长邱勇推荐,是那年的新生赠书。
然后盛淅冒着七月酷暑,跨过海滨,一步步走到了余思归家门前。
归归家门前的陈设与前一天、前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车仍停在小院一角,院中海棠花树影婆娑,风吹过树梢,犹如一场做不完的美梦。
盛淅怔华大学红头戳被他拿来当书签——看着思归同桌几乎快读完的进度,忽然有种被击败了的感觉。
“有必要吗?”宁仔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不知是为思归,还是为她同桌:“有这时间你去做点什么不好?”【1】
【6】
【6】
【小】
【说】
盛淅许久没说话,半晌才道:“……刘佳宁。”
刘佳宁:“嗯?”
“人得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盛淅声音很轻,看向远方:“才能去弥补自己的过失。”
刘佳宁:“……”
“可是有必要吗?”刘佳宁听见自己问。
——你们之间的距离已成定局。
连最坚贞不渝的情侣都会因距离太远而分崩离析,何况你们只有彼此没挑明的三年。思归天生独立不可一世,从始至终,连你的承诺都没想过去要。
在你们朝夕相处时,她都将你摒弃在外。
盛淅想了想,颇为抱歉地回答:“我觉得有。”
“……”
“有时候彼此错过也许是福气呢,尤其是这种情况下。”刘佳宁听见自己泼他冷水:“你喜欢她,但那得多坚定的喜欢,才能冲破藩篱?”
——无论是距离,还是家庭。
刘佳宁心酸涌上心头,攥着拳头,想起思归说「如今我破碎了」的模样,与她说话时落在枕头上的眼泪。
……余思归从小就那样骄傲。
盛少爷道:“「错过」永远是借口。”
“……”
“你今天不告诉我,”盛淅在阳光下,淡淡道:“我明天还会继续找。”
刘佳宁安静地看着他。
“仅凭我自己找不到,我就会去托别人。”盛淅缓缓地说,“我可能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现在我看见了端倪——知而不做,在感情里是一种罪。”
刘佳宁嘲道:“哪来的端倪给你看啊?”
“你让我看见的。”盛淅说,执着地望着思归的朋友:“但凡有一丝端倪,一线希望。”
宁仔叛逆心理滚滚如钱塘大潮,威胁:“那如果我就不说……”
“——那也简单,”盛淅从善如流道:“我多找几个人和我一起找。时间长了,我无论怎样都不会和她失散。”
刘佳宁:“……”
疯男的,刘佳宁心里喷他疯批滚出拆那,别碰我的龟,我发小沾上你倒八辈子血霉了!然后目光往下,落在疯批书里夹着的红头学生信上。
“……”
——无论怎样都不会和她失散。盛淅说。
刘佳宁稍一停顿,听见自己说:
“如果发生的事情非常可怕呢?”
盛淅顿了一下,回答:“……两个人的路永远比一个人好走。”
“如果非常……”刘佳宁声音有点发颤,说:“……非常非常可怕呢?”
盛淅这次安静了很久。
然后他终于叹息般答道:“……你和她都不够了解我。”
刘佳宁问:“……那你觉得思归是怎样的人呢?”
——你觉得我一起长大的那个朋友,是怎样的人?
“很有韧性。”
盛淅回答。
然后他莞尔道:“笑起来挺可爱的,想东西的方式也很可爱,和她在一起总是很开心。拿捏她也很好玩……但是时间久了就开始有点想保护她,我爷爷见过一面就说这个小女孩不简单。是怎么看都很好,很坦荡,很执着,也很坚定的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刘佳宁捉住这个关键词。
她叹了口气,说:
“你其实也不够了解她。”
——两个半斤八两的东西。
少爷谈及思归时眼中涌动着温柔的洪流,夕阳笼罩在他身上。
“天这么热,”刘佳宁看了眼腕上的表,说:“你不要等了,回去吧。”
盛淅哧地一笑,收起了手中的书。
刘佳宁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盛淅这个人只有在和余思归在一起,或是谈论的内容与她有关时,才会笑得这样毫无隔阂。
仿佛对他来说,距离也好,成见也好……
都不会是问题。
盛少爷将包一背,走进西沉斜阳,长街泣血,背影利落高大。
刘佳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盛淅!”
盛淅迟疑一瞬,转过头来。
“……转角有个小卖部。”刘佳宁说。
刘佳宁想了想:“思归和我以前经常在那里买冰棍吃,你回去的路上可以试着去那里买一根。”
盛少爷很温和地笑起来,点了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报道?”刘佳宁遥遥地问。
盛淅回答:“我们历年都早一点儿,八月二十一号,紧接着就开始军训——你们呢?”
“我们正常吧,就九月初。”刘佳宁说,“那你估计走得早一些。”
然后她对老同学奋力喊道:“再见——!”
盛淅不明所以,却仍大方地和刘佳宁挥了挥手,走了几步,又和街口下棋的老大爷礼貌地点头致意。
刘佳宁目送他的背影。
夕阳将盛淅的影子拖的很长,黄昏海燃似火,犹如夏日终曲。
那是她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的朋友。
她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睡同一个被窝;刘佳宁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思归的脆弱,也知道她淬血的执着。
思归不回家,是因为她不敢回去。
归归怕睹物思人,连家都不愿再回,却要强撑着告诉所有人自己没事。刘佳宁不知道把这样的思归交出去是不是好事,却总记得高考后,她把思归接到家里的模样。
那天晚上偶尔打雷,刘佳宁发现思归睡觉时,会因为最细微的动静惊醒。
她会仓皇环视四周,然后发现她看护了一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刘佳宁擦去眼角的泪,在纸上写清事情缘由。
从两年前归归抱着她哭,到她妈妈的葬礼,再到思归离开的那天。
她在那张信纸上书写,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刘佳宁忍着眼泪,心想我把我的朋友交给你——最真实的,伤痕累累的,也是浴火重生的;是强大的,骄傲的,也是不堪一击的。
我希望你找到她,我更希望你永远都找不到。
……
8月21日。
八月流火,刘佳宁掐着日子,知道无论怎样,盛淅此时此刻都不在这城市里了,他肯定已经去新生报到了。
于是刘佳宁那天又去了一趟思归家。
那院子里确实已经没了人,葡萄藤丝丝蔓蔓,风里一点很淡的果香。
天近傍晚,天已没了那种流毒般的热气,刘佳宁确认盛少爷不在附近,把自己的信,用胶带严严实实地贴在了门上。
那封信很厚,开头是这样的:
「思归妈妈已经去世了。
她整个高三都在陪护阿姨,也真切地陪她到了最后一刻。柳阿姨走得没有遗憾。」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觉得归归是孩子。
「阿姨是在高考前两天走的。」
「但余思归没因此垮掉。她坚持去考了那场考试,又一个人办了妈妈的葬礼。她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和所有人握手,然后一个人去了火化厂。」
刘佳宁将胶带贴紧,只觉得眼泪快奔涌而出。
这样多的苦难,只压在一个孤零零的人肩上——余思归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坚强。
「办完葬礼,她一个人背着行李,去下面的地级市复读了。」
「是哪里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诉我。」
“她走的那天,”刘佳宁在黄昏中喃喃道,“是我去送的她。”
刘佳宁泪水盈满眼睫,难过地说:
“我希望你永远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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