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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数丈,他一眼便瞥见城楼上蹁跹的身影。
风卷起衣袂,绸缎随风扬起,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身姿。
阮宁微就站在城楼上,迎着风,风掀起她的裙裾,她如乌木般的长发似在空中飞舞,任凭楼下路过的百姓驻足议论,萦绕在她耳边的只有肆意的风声。
她徐徐转过身,看着巍峨起伏的皇宫,红砖绿瓦绵延至千里,远处,身着甲胄的队伍如一道冗长的黑线,人群中,她望见了疾驰在宫道上朝这边赶来的苏瑾念,他身后还跟着一列羽林卫。
然而无论她如何寻找,茫茫人海中却没有那张薄情冷峻的脸。
方才御书房中,唐暄和听闻侍卫的回禀,怔忡间苏瑾念已领命请旨将女子带回,半晌他终是点头应下。
望着人群,她忽然唇瓣扬起,笑了起来。
曾经阮家将她送进这个旁的女子羡慕不来的地方,只盼着她能保阮家平安,可最后呢,她讨不了帝王欢心,没有赢得满堂喝彩,只一盏毒酒了却残生。
她想,也许这一切只是对当初那个贪得无厌的自己的报复,种下什么因应当结什么果。
身后城门的守卫眼见就要冲上来了,然而却又不敢靠近,女子站在风口,她望着人群中已然下马的苏瑾念笑了笑。
苏瑾念正要赶上城楼,然而待看见女子笑容后,他倏尔顿住,意识到不对后,眼眸不自觉放大紧盯着城楼上的身影。
绵延的城墙,他在这边,而她在那头。
他惊惧,大喊着“不要”,向着城楼另一边跑去。
女子张开双臂,像一只鸟,又像是一片随风而舞的羽毛。
她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她的脚尖已经腾空,她望见男子向她冲过来,他大吼着什么,可当下她耳边只剩风声。
最后一眼还能看见你,真好。
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倒去,轻盈的好像是被风带走,一片纯白。
温婉柔顺亦如初见。
如此高的城楼,她向下坠去,白色的衣裳随风而飘,她的青丝在风中凌乱,她坠下,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白鸟。
闭眼的那一刻她是笑着的,因为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最后一刻她见到了想见的人。
两人认识多久了?好像是从小,又好像是她还未将他看清。
年少时,他们在同一个巷口放过焰火,甚至爬过同一棵树,摸过同一颗果子,她还记得他身后总是跟着他妹妹,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个男孩多好啊,一点都不像她那两位总是欺负她的哥哥。
她其实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他的,许是他出发去北境前,许是他后来每逢年关才会回来一次,许是他会沿途将所见所玩的物什寄给她,许是他对她说,我会娶你的。
年少不更事的胡言乱语,竟成为了后来二人一生的羁绊。
苏瑾念将女子抱在怀中,蹙着眉甚至泪眼模糊,他的手乐此不疲般的一遍一遍抚过女子嘴角渗出的猩红,怀中女子脆弱的就好像一个摔不得撞不得的瓷瓶,他生怕力道过大将她碰碎。
女子对他笑着,费劲的伸手将他紧蹙的眉宇抚平,然而无论怎样,它反而倔强的高高隆起像一道山亘。
目光往下,她居然看见男子眼角溢出的莹润,顿时她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
“怎么办,我好像明白的太晚了。”她一说话,嘴边便又止不住的渗出猩红。
“你别说话了,我会把你治好的。”
阮宁微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男子。”
苏瑾念眸光一顿,紧紧拥住她。
周遭的人看见这一幕不禁噤声,纵然满心疑问,为何攘边将军会和皇帝的妃子抱在一起,然而却又默契的没有一个人愿意打扰眼下的宁静。
“最后一眼,我还是想看见你……”忽然停住,她哽出一口血,转瞬身上的白衣沾染上大片灼眼的红晕。
她费力的撑着眼皮想要记住男子的眉眼,然而双眸却分外沉重。
渐渐的,女子闭上眼睛……
面前的男子还是如以前一样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但她不再是那个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女子,她周身已经被世俗侵染。
她不再配得上他。
这一世,是我负了你。
来世,只求你不要再遇见我。
愿有人懂你半生梦,别再痴心一个人。
苏瑾念的手还捧着女子的面颊,他手指僵硬只感觉女子在一寸一寸的冰凉,顿时他好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额头相抵,男子的头埋在她的颈肩,无声的流泪,女子白衣又落下一片湿痕。
曾经那远山眉黛,眸若秋水的女子终究还是不在了。
他只想抱住她,带着茧的手抚过她的眉眼。
许是因为你感受到了人间凄凉,以至于让你对生没有一丝眷恋,看透了世间疾苦,以至于你才会有如此安逸解脱的神色。
“为何来时的路会这么长,让我接不住你……”
“如果我早些来,你会不会再陪我多熬几年……”
城楼之下,男子低喃出声“你终于自由了……”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怀中的人太过轻柔好似一片羽毛,稍不注意就会随风飘去。
她本是一宁静温婉的女子,落入这深宫,褪去了满身的颜色,抹去了凹凸不平的棱角,那时他没有抓住她,他觉得任她去才是对她好。
然而如今,她如同一只折断翅膀的孤雁从城楼一跃而下,没有一点犹豫,走的如此决绝,这一刻他也没有握住她。
两次都放她走了,唯一不同的是,此后竟是再无想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因阮宁微是戴罪之身,所以入不得陵园,加之阮府已亡,所以身后事没有丧葬礼,只草草葬了。
虽然皇帝答应饶了苏瑾念一命,但却剥夺了他攘边将军的兵权,令他安心在府邸静思己过。
苏陌染赶到的时候,眼下便是这般场景。
隔着门苏陌染听到屋内茶盏落地的声音,随后大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五六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从厢房内跑了出来,其中不免还夹杂着怨怼声。
“当自己是谁,来喝花酒还不准旁人近身,脾气那么差,怪不得被卸了职……”
苏陌染听得断断续续,但大概也明白了几分,她叹了口气遂走进房中。
屋中到处是香粉胭脂的气味,味道浓郁呛鼻,苏陌染不禁蹙眉。
苏瑾念显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稍一靠近,他周身的酒味便将脂粉味驱赶开。
桌角铺了一堆的酒瓶和碎了的酒盏,苏陌染没有注意脚下,“砰”一声,又一个酒瓶碎了一地。
动静稍大,苏瑾念皱着眉头从桌上起来,满脸红晕,以为又是哪个胭脂俗粉待要破口大骂时,见是苏陌染才收敛脾气。
“大哥,同我回去吧。”
苏瑾念不理她,兀自将杯中的酒满上,一饮而尽后才又说道,“这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大哥既然也知这道理,便同陌染一道回去。”
苏瑾念径直盯着酒壶,一个劲的重复倒酒的动作,然而他早已醉的不轻,连拿着酒壶的手都晃悠个不停。
苏陌染看不下去将他手中的酒壶夺走,苏瑾念见没了酒壶,有些生气,他眼眸微眯,不悦之意毫不掩饰,“酒壶还我。”
苏陌染不理。
苏瑾念高声道,“酒壶还我!”
他已然起身,因为眩晕而用手撑在桌上,他居高临下的睨着苏陌染,语气不善。
“你这副样子对得起我吗!当初我宁愿去大齐和亲也要救你一命,是愿你能安稳度日,不是让你在这喝花酒的!”
苏陌染凝着他,只觉他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着实可恨,遂将手中的酒壶猛地掷地。
“哐当”一声,碎片掺杂着酒液四处飞溅。
苏瑾念目光直愣的盯着地上四分五裂还泛着淡淡光泽的碎片,半晌终才像如梦初醒一般,双眸逐渐有了光彩。
他忽然觉得房中酒味混合着脂粉气令人作呕,苏瑾念望着敞开的大门,朝着走了两步,然而晕眩感袭来,他险些倒向狼藉的地面,苏陌染眼疾手快将他扶稳。
苏瑾念转眸意味不明的瞧着她,低声说道,“早知如此,你当初又何必。”
苏陌染扶着他朝屋外走去,“既已如此,你就莫要辜负我一番好意。”
……
没过几日皇帝也颁布了圣旨。
“罪臣苏瑾念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故此恢复攘边将军一职,但立刻发兵驻守北境,此后无朕旨意,不得私自回京!钦此!”
“臣领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公公将卷轴置于苏瑾念平举的手中,将人扶起后说道,“虽然恢复了军职,但此后便不得回京了,北境苦寒,大将军要注意身体,趁着这几日闲暇还是好好同丞相以及夫人道别才是。”
苏瑾念点点头,嘴角上扬苦笑道,“谢谢公公特意来一趟了。”
将人送走后,葛舒望拉着苏瑾念,愁眉惨淡,忧心忡忡地道,“恢复军职可永远不得回来,那不就相当于半个流放了吗。”
苏瑾念笑着安慰道,“无妨,北境虽疾苦,但庆幸这几次往复,儿子已经习惯了,母亲千万莫要担忧,保重身体才是。”
闻言,葛舒望蹙着眉勉强冲他笑笑,一旁的苏应之闻言,重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便走进屋子。
苏瑾念瞥了一侧的苏陌染一眼,随后拍了拍葛舒望的手,“母亲,别担心了,儿子会没事的,母亲先回屋吧,如今妹妹也要去往大齐和亲了,儿子有几句话想嘱咐她。”
闻言,葛舒望点点头,又看了眼苏陌染才走进屋中。
二人走进西苑,绕着池塘闲聊几句,苏瑾念才终于提到正题。
“你当真要去大齐?”
苏陌染点点头。
“你想去吗?”话问出口,苏瑾念又觉不合时宜,随即住了嘴。
“山高路远,远离家乡,想必没有一个女子想去吧。”
顿时气氛哑然,苏陌染又怕苏瑾念觉得愧疚,遂又说道,“大齐毕竟不比北瀚,齐王中庸崇尚儒家,想必也朝堂不会如北瀚这般步步为营。”末了,见苏瑾念闷头不语,她又补充道,“放心吧,大哥,陌染这般聪明,你还有何顾忌?”
然而,她越是这般说,苏瑾念愈发愧疚,半晌后他才开口,“可当初你明明说过,已有心上人了,可眼下为了我,却又……”
苏陌染也忆起洛水河畔对他说过的这番话,然而一提起那个人心底又会像放在刀尖上一般被戳的生疼。
她抢先截住他话,“无妨,如今我与那个人已再无干系,大哥也不必觉得歉疚。”
苏瑾念蓦的看向她,转瞬眸子又冷却下去,“若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会……”
“就算没有你,我们也一样不会在一起。”
闻言,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一只蜻蜓掠过水面,惊起一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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