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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溪城门被破之时，城楼上目睹一切的男子遁入人海，任凭北瀚军队将整个梁溪翻了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流民的首领。
此役，大部分丧失性命的是其中手无寸铁的百姓，而起初的那群撺掇起义的流民首队伍却不闻踪影，剩余几个武功高强的流民被押于金陵牢房，待有一日大军拔营时，随之前往洛阳。
战争结束，满目疮痍的土地，谢清允立于屋内一大敞的窗前，千万里外的土地上，她仿佛能看见大地上升起的袅袅黑烟。
据说流民首队伍逃脱时，一把火烧了北瀚士兵正欲攻下的城门，如此举动，自然是平添了更多的无辜性命。
谢清允望着那片如洗的蓝天，只觉他异常斑斓，像是收录了无数的刀光剑影。
自茶园一别后，她已经有数日未再听闻任何关于江?卿的消息，听说他随军去了梁溪。
茶园那日，她记不住宾客的脸，记不住权贵的姓名，却唯独记得他最后说的那句，“与一个故人很像”。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没有认出她，那她岂不是该庆幸，可为何每每忆起却心下骤疼。
……
战役结束后一周，江?卿回到金陵。
自城门郊外开始一旦有百姓认出队伍，一行人所到之处皆会迎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其中有大批身受战争祸害的百姓，自然也有深受摄政王布施恩德的感谢。
此前，江?卿布施没过几日，城中便有流言传出，此次布施的是从洛阳来的摄政王。
此次战役得胜而归，大部队在城外安营扎寨，仅江?卿、墨羽和指挥使还有一些亲兵进入城中。
他们进城时，谢清允正坐在周青时开的酒楼的第二层包厢内，隔着整条街是夕阳余晖中，波光粼粼的秦淮。
骏马上的男子仍旧一袭耀眼的紫袍，在周遭成片的金光甲胄中尤为瞩目，他年轻又俊美的容貌再次掀起一阵欢呼雀跃。
早些年间，民间早已有关摄政王江?卿年少成名的传言，然而却在距离千里之外的金陵无人可一睹男子风采，所以此时朝贺声异常凶猛。
谢清允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先前每一次苏瑾念回来的时候，洛阳城中也是这样的景象。
她忽然生出诸多感叹，待江?卿回到洛阳那日，街上也会有这般风光吧。
从来只听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先帝时期，享有这般光景的是威猛大将军，但后来却已谋逆死于城门官道上，而这一次，她亲眼目睹苏瑾念以自刎谢罪，那下一个又会是谁？
一行人走到远处，男子身披落日余晖，耀眼夺目的身影渐行渐远，谢清允的视线渐渐被挡住。
时光就在人们庆祝道贺声中匆匆流逝，晃眼又过了半月。
金陵街道恢复了往昔的鳞次栉比，虽然已然可见因天灾而饿死街头，四处流亡的难民，可眼前的景象已然在慢慢恢复生机。
再次见到江?卿，也就在这段时日。
谢清允没想到他会直接来谢府找她。
待小厮将来人的消息通报给谢清允时，她又连忙让高彻递话给周青时，嘱咐他今日晚归，随后便让人将江?卿迎进正厅。
江?卿坐在位子上，慢慢啜茶，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谢清允便由侍女扶着，从正厅另一道小门进入，隔着红纱屏风，坐在上首。
对于她这般出场方式，江?卿没有多惊讶，眸中却晃过一丝笑意，他笑道，“谢小姐，这便是谢府的待客之道？”
谢清允自然知晓他指的是自己用屏风挡面的事，随后故意压低声音，解释道，“摄政王千万莫误会，今日小女身体欠妥，恐无法以真面视人，还请王爷见谅。”
语罢，隔着屏风，她看向男子，只见他嘴角勾起，继续端起茶盏慢饮。
沉默一会，谢清允只觉不自在，便又开口道，“此番，摄政王特意来谢府，所谓何事？若是见家父的话，那很遗憾，近日家父并未在金陵。”
江?卿本就没想过来寻周青时，闻言，却又故意道，“不在金陵又在何处？”
“商贾自是逛遍大街小巷。”
江?卿又笑道，“本王总觉得谢小姐与谢老爷好似在哪见过。”语罢，他不动声色的抬眼，将视线从面前的茶盏移到屏风后女子的脸上。
女子全程几乎都低着头，旁人只当未出阁小姐害羞，可江?卿却是明白她在故意躲开自己的视线。
闻言，谢清允怔愣，掩在袖子下的手因为紧张而攥住衣袖，她知晓面前的男子那出色的洞察人心的能力，所以面上强撑着微笑。
“整个北瀚就有数数人，其中难免有气质相似，亦或是面容相似，这又有何怪？”
江?卿放下茶盏，语气分明比方才轻快不少，“也是。”
“所以摄政王还是没说今日为何来了谢府？”她不欲与他纠缠，愈发浪费时间，越容易被发现破绽。
“本王在茶园开业那日，就说过谢小姐很像本王的一位故人，不仅气质像，竟连那琴音也颇为相似，同样都是爱琴之人，此役结束，本王很快便要启程返回洛阳，可斯人已逝，本王着实想念这般琴音，可前几日本王去茶园，听闻谢小姐都未去过，所以本王便冒昧而来。”
闻言，谢清允微微怔住，他亲自来，就是为了她的一首曲？
“所以王爷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听小女一首曲？”
“不错。”
“王爷若是喜欢，为何不在府邸里豢养些乐人？或者可以去朝天阁，里面比小女琴技好的数不胜数。”
闻言，江?卿看向窗外，嘴角噙着一抹苦涩，又不易察觉的笑容，奈何隔着屏风，她仍旧捕捉到了。
“是啊，我也想过，也这么告诫过自己，纵然你们很像，纵然琴音很像，纵然也喜欢一身白裳，可你们不是，她没有你这般温柔，与我说话也像是费尽心思，直到后来，我竟都发现不了，她哪句话是真，又有哪句话是假，亦或是她爱我是真，恨我是真？”
“起初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位女子很特别，她就像一杯茶，茶叶浮在滚烫水面上，看上去很美，意境悠扬，可入口却是难掩的苦涩，可多喝几口，多泡几道便又觉甘甜入口回味无穷。”他起身，站在大敞的窗户前，隔着长廊，水天一色。
“我后悔了，后悔起初的真心掺杂着不纯，后悔将光洁的她拽入泥泞，后悔将她拽入却又守护不了她，后悔放她走没有拴在身边。”他忽然垂首，望着长廊上的木板缝隙，“可如若重来，我希望她好，希望她过自己的日子，哪怕我们从未相识。”
凝着男子的背影，谢清允睁大的双眸不觉落泪，她抬起手不动声色的抹去，再抹去。
男子说完话，久久的盯着远处的落日，谢清允收回视线，双手抚上琴弦，再开口已是风轻云淡，“摄政王想听什么？”
他像是思虑良久，最后道，“谢小姐可会《凤求凰》？”
闻言，谢清允抬眸望去，男子背对着内厅，忽然一笑，“罢了，来一曲《把酒祝东风》吧。”
半晌，低低一声传入男子耳中，“嗯。”
趁着袭面的凉风，趁着乐音，男子不禁竟有种醉意上头的朦胧感，全身轻飘飘的不真实。
一曲作罢，他终才知晓光阴如梭。
可惜，他再也寻不到待下去的理由。
良久，江?卿转身，朝着屏风内的女子一揖，眼圈泛红，“来金陵一遭，结实谢小姐一位知心好友，待我返回金陵后怕是再也寻不到如此琴音了。”
谢清允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移不开眼。
男子又道，“隔日，大军便回拔营启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就祝谢小姐万事顺意吧，后会无期。”
语罢，男子离开，隔着屏风，谢清允怔怔看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良久才回过神，叹道，“云天苍茫，瑶芳祝你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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