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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秋明忙双手接过筷子，把板凳往桌子跟前挪了挪“大叔，您这也太客套了，这可不是将就啊，不怕您笑话，我都好久没吃过鸡蛋了，更别说肉了，每天就是煎饼咸菜，今天还能吃上馍，这都赶上过年的待遇了，您看我这教书先生混的多惨，您也别叫我先生，叫我秋明就行。”
绒花爹把鸡蛋和肉全推到了陈秋明的面前“这辈子头一回和个先生坐这么近，我这还有点不自在呢，那我就倚老卖老了，看着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这‘先生先生’的叫着也别扭呢，秋明啊，你们当先生的生活也这么苦吗？我还以为就我们老百姓苦呢，看你这瘦巴巴的样，像是我们灾荒那年闺女瘦成的样子，这肉和这盘鸡蛋你都吃了，只要有鸡，我们还是时不常的能吃上鸡蛋的，肉嘛，只要我能出去就能吃上。”
陈秋明偷偷咽了咽口水，看着盘子里能见底的肉，没好意思去夹，只夹了一块鸡蛋，咬了一大口馍“大叔，您是不知道，这先生只是名声好听，一个月就那几块钱，您出去是去哪儿啊？您家的生活条件还真是不错啊，平常老百姓都是把鸡蛋换别的东西用了了，您家还舍得自己吃？”
绒花爹嘬了一口酒，往前挪了挪板凳，压低了声音说“秋明啊，看你也是个老实人，我给你说实话吧，要靠生产队给的那点粮食，我们这一大家子也得挨饿，我没事就往南边跑，做点小买卖，人家那里不像这边那么严，城里人拿着钱到处找黑市买鸡鸭，我呢，就从乡下偷摸的收点鸡鸭，到市里卖呢，多少能挣点钱，比这生产队的工分可要多的多，就是有点风险，前段时间查的严，我就回来老老实实的待着了，等风头松了还得出去呢。”
秋明惊愕的看了看绒花爹“大叔，您可真有胆量，可不得了啊，我佩服您啊。”
绒花爹叹了口气“哎，我这也是被逼的啊，家里这么多口人，总得想法活下去啊，做个小买卖比做贼都难，只能走夜路，东躲西藏的卖点东西，一有风吹草动也是吓得不行，够养活一家人就知足了，这不，儿子熬不下去，去了东北，老百姓就是靠天吃饭，老天爷一不高兴，赶上荒年喝西北风都找不到。”
秋明把筷子一放，愤愤的说“一些人就知道搞运动，唱高调，建立了新中国，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现在倒好，老百姓养个鸡鸭鹅，做点小买卖都得偷偷摸摸的，要继续这样搞下去，老百姓还咋活吗？”
绒花爹吓得赶紧起来去关门“秋明啊，可不敢乱说啊，让人听见要有麻烦的啊，你就在这里说说，到外面可不要说啊！”
秋明见绒花爹害怕的样子，意识到失态了，忙低头喝了口粥“大叔，我这个人说话直，因为这个也得罪了不少人，我不说了，别再给您添麻烦，但我佩服您呢，敢走出去闯荡，放心吧，政策会变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不信您就等着瞧吧！”
绒花爹看了看紧闭的院门，把半关的门又打开了，掏出烟袋锅一边装烟一边说“你说的对呢，这老百姓过的憋屈呢，咱爷俩也就在这里唠唠，出去可不敢说，你这小伙子一看就实在，不说了，你多吃点，今天得让你吃的饱饱的走呢！”
绒花爹刚要给陈秋明夹菜，小芹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好香啊，我在院子外面就闻到了，娘，咱家做什么好吃的了？怎么不让姐去喊我呀，你们想偷吃了吧！”
小芹说着就进了屋，看见桌上的两盘菜，眼都冒光了，屋里还有生人都看不见了“有肉啊！”
绒花爹把筷子‘啪’的一摔“滚出去，没见家里来客人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陈秋明忙站起来说“大叔，她还是个孩子，您别吼她，让她进来吃点。”
小芹这才发现这不是教识字的先生来家里了，吓得一溜烟的跑了。
绒花爹拉着陈秋明坐了下来“对不住啊，我不该当你的面发火呢，我这二闺女被她娘惯得不像话，整天就知道玩，我看见就烦，除了绒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说我要不跑跑，这个家得把我绒花累死。”
陈秋明笑了笑说“您家绒花看着就是个能干的人。”
绒花爹憨憨一笑“说的也是呢，我这闺女确实能干，就是没文化，让去大队学习，她说还不如干活轻松，不学不学吧，女孩识字也没用。”
陈秋明摇摇头“大叔，这识字啊，不分男女，将来男孩女孩都要读书的，要不然都是睁眼瞎，要是你家几个孩子都能和你儿子一样读几年书，您现在也不用找我给您念信了吧！”
绒花爹嘿嘿一笑，吧嗒了一口烟“你说的也是啊，看来我得换换老脑筋了，丫头们就不让读了，等我小儿子大了让他去读两年吧。”
陈秋明看时间不早了，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绒花爹笑眯眯的说“别急，慢慢吃，把菜都吃了。”
陈秋明抹抹油乎乎的嘴“大叔，不瞒您说这是我吃的最饱的一次了，这些菜都是稀罕东西呢，还是给那几个孩子留着吧，尝尝味就好了，让她们都过来吧，咱们快看信吧，我一会得去上课了。”
绒花爹没想到这秋明不光憨厚，耿直，心还挺细的，也就不再客套“绒花，她大嫂快过来吧，先生要念信了。”
绒花抱着孩子冲到了前头，站在门口说“我们就在这里听吧，先生您念吧！”
大强媳妇跟着直点头，眼神急切的望着那个信封。
陈秋明阴阳顿挫的把信读完了，屋里屋外的人，眼圈红红的跟傻了一样，没有一个人说话。
陈秋明尴尬的看看这一家老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绒花爹吧嗒着烟袋锅半天没话，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大强的话“爹，娘，我不忙了就来接媳妇和孩子了，我在这里置办好了房子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请原谅儿子的不孝，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绒花娘突然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这可真的不要娘了，你不是说去几年就回来嘛，这把人一接走，娘还能指望看到你啊，大强啊，娘白养了你了！”
绒花爹冲着绒花娘大吼一声“别嚎了，谁说见不到了，他的根在这里，就是走到天边他也得回来！”
陈秋明干咳了一声“大娘，您别难过，您儿子在那里过的不错，这是好事，您得往好了想，我明天带信纸来给您儿子回封信，让他经常写信回家，你们也就不用挂念太多了。”
绒花爹红着眼圈，艰难的站了起来“秋明说的对，他过的好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送送你，明天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陈秋明伸手拦住了绒花爹“大叔，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我也惭愧，父母把我养大，我还不是也跑到这儿工作，也不能天天在跟前守着，只要人在，哪有见不到的，不用送我，我明天早点来给您写信。”
绒花爹叹了口气说“不一样啊，这可是几千里啊，你离家才多远，最起码能常回家看看，哎，不说了，咱爷俩也是投缘，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容易，没事常来家里坐坐，陪我这老头子说说话。”
秋明高兴的点点头“好的，大叔，只要您不烦我就行，有时间我就过来跟您唠！”
送走了陈秋明，绒花进屋收拾桌子，看着盘子里的菜几乎没动“爹，这菜人家先生都没怎么吃啊？是不是因为您吼小芹让先生难堪了？”
绒花爹一拍脑门“就是呢，怪不得他一直没怎么夹菜，快，把这菜包上，再拿两个馒头给先生送去，他这会儿还在村委会呢。”
绒花乐颠颠的把饭菜倒到一个大碗里“好的爹，我过会儿再送过去，让别人看见不好。”
学习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陈秋明才熄灭了汽灯，夹着书本急匆匆的往学校走。
刚走到村口，路边突然站出来个人，把陈秋明下了一跳，借着月光一看这不是绒花嘛“绒花，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呢？”
绒花噗嗤笑了“先生你眼神还挺好，天这么黑您还能认出我，我爹让我给你送点东西，给！”
说完递过一包东西，陈秋明连忙接了过来“摸着硬邦邦的，是什么呀？我没落东西在你家啊？”
绒花往后退了两步“没啥，你回去再看吧，我爹说明天在家等你，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跑了。
陈秋明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跑什么嘛，天黑再摔着。”
陈秋明回到宿舍，急忙把蜡烛点上，打开绒花给的布包一看，一个大碗里装着两个馒头，馒头下面还有油亮亮的炒鸡蛋和几片肉。
秋明心里一下热哄哄的，在外这么久，第一次享受这待遇，连吃带拿的，这家人可真有心啊。
秋明坐在椅子上看着蜡烛发起了呆，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绒花羞涩的脸“这丫头挺有意思的，课都上过了，竟然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我可是对你有印象啊。”
一只飞蛾围着蜡烛飞上飞下，秋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直了直腰杆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想什么呢，人家可是个小姑娘！”
陈秋明自己还真不见外的成了绒花家的常客。
绒花爹只要不出远门，家里做点好吃的，肯定会让绒花去请，两个人聊的成了忘年交，绒花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
绒花娘可是有点不高兴了“你把一个外乡人天天往家里引，光吃不说，咱家绒花都这么大了，他一个小伙子老来，知道的是找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找绒花的呢，以后绒花怎么找婆家！”
绒花爹斜眼看了看绒花娘“你懂什么，大强不回来，说不定我想认个干儿子呢！”
绒花爹终于忍不住开始打听秋明的私事了“秋明啊，你家老人都在吗？我怎么没听你提起你的老婆孩子什么的啊？你这个年纪该有家了啊？”
陈秋明神采飞扬的样子一下没了，头一低不说话了。
绒花爹赶紧说“叔不该打听你个人的事呢，你就当叔什么都没说，你别往心里去啊！你说我这老头子怎么跟个老娘们似的，你不怪叔多嘴吧！”
陈秋明勉强的笑了笑“不会的叔，不瞒您说，还没毕业我妈就给我指定了一门婚事，我爹死的早，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们姊妹几个拉扯大，我妈为了让我读书，吃尽了苦头，也是我命不好，媳妇得了疾病走了好几年了，妈现在身体也不好，我省吃俭用的好给她老人家看病啊，像我这样的条件那个女的愿意嫁给我。”
绒花爹沉默了一会，眨眨眼睛认真的看了看秋明，小伙子长得不错，浓眉大眼的，又有学问，家庭条件是苦了点，可这年头哪有不苦的。
绒花爹拍拍陈秋明的肩膀“秋明啊，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啊，怪不得你吃不好，穿不好，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再苦我也高兴，就像你说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你才多大啊，这婚还是要结的，这二十五六就不想这后半辈了？哪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只要你愿意，你的婚事包在叔身上了，这十里八乡的我认识的人不少，保准给你找一个满意的。”
秋明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嘿嘿一笑“婚姻也是要靠缘分的，那我就先谢谢叔了，让您费心了！”
绒花爹拿烟袋锅捅了捅秋明“年纪轻轻的还怕找不到？你自己得打起精神来，别光抱着个书本做个书呆子，书本不能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
说完自己先在那里哈哈大笑起来，陈秋明也跟着笑起来。
绒花刚从地里回来，在门外就听见两个人在那笑，进院把锄头靠墙放好，歪头看看俩人“爹，秋明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是不是秋明哥又说他那些学生的事了？说了也让我高兴一下。”
绒花爹咳嗽了一声“你这丫头，什么事都想打听，我们老爷们说话哪能给你说啊，快去做饭去。”
绒花嘴一撇“您有秋明哥，自家的闺女都快不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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