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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皎没见过这样的沈明舟。高中时，她们见得不多，只是顾皎在国旗下演讲时，偶尔扫过几眼台下的沈明舟，他在人群中，笔直挺拔，无暇的白。
后来，再次相遇，沈明舟一直是温和的，脆弱的，存在感也很薄弱，好像别人稍用力些，他就四分五裂了。
可是，现在眼前的沈明舟，是阴沉的，不安的，危险的，无暇的白变成了肆虐的洪，下一刻，浪花掀起，他要吞没住眼前的一切了。
顾皎想激他，她想骗他说，她什么都看到了，他和宋远航那年夏天发生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她不明白沈明舟和宋远航之间有什么利益牵扯，以至于宋远航失踪时，写给顾皎的信里，除了恐惧就是沈明州的名字。
五年了，宋远航那封不知所云的信，顾皎倒背如流，一闭上眼，那些文字笔触，历历在目。
“顾皎，我在给你写信，在落日的海滩。夜晚的海风真是温柔，吹来海浪的声音，让我想起童话中的那些人鱼。
时间真是快啊，我们竟然从叛逆的小孩长成了这样的大人。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很遗憾，没能同你一起看见你十八岁的生日蛋糕，吹过蜡烛了吗？你许了什么愿？
顾皎，我看见了沈明舟。沈明舟好像疯了，我很害怕。
顾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还记得，当时你初搬来大院的时候，穿着白裙子，一直在院子里哭。我和张胖子打了很久的纸牌，终于赢了他的大王卡，我就想这样你一定不会哭了吧。
于是，我跑过去，把那张我视为珍宝的大王卡摔在你的裙子上，顾皎，那可是大王卡哎，全小学找不出第二张的大王卡，有了它，可以走在人群最中间的大王卡，可是你怎么还是哭，你看着被大王卡弄脏的白裙子，哭得更伤心了。
顾皎，因为你，我第一次知道男孩和女孩的区别。
没想到啊，我们那驴唇不对马嘴的初遇，竟然成了友谊的开端。我们打过那么多架，二年级，我用铁饭盒给你的头拍了一个口子，你流了好多血，我跪在你旁边，觉得如果亲妈死了，我也不会哭的那么伤心。
还好你没死，顾皎。从此后，我再也不和你打架了。顾皎，那天后，我就长大了。
顾皎，我很害怕，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无法摆脱，无数次，我怕我的阴翳投射到你，还好你一直是健康的，快乐的，你治愈了我，好多次。
顾皎，如果我们再见面，你会害怕我吗？
顾皎，今晚的月亮真美真亮，可是我只看见了，没被月色笼罩的沟壑，那么浓郁的黑。顾皎，祝你我，都十八岁生日快乐。
我匆忙给你写信，太多话不知如何开口，顾皎啊，我要怎么说……”
那封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比起突兀的结束，被宋远航写在其中的沈明舟，更显得格格不入，顾皎凭着自己固执的第六感，一直认为宋远航的失踪和沈明舟息息相关。
现在沈明舟就在自己面前，他神情涣散，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如欲坠的危楼，顾皎觉得，自己只要轻轻施压一点，他就会溃不成军，全盘托出。
可是，沈明舟……生病了。比起待审的嫌疑人，顾皎觉得他更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在旷野中迎风走了很久，为最后一片绿洲的枯竭而伤心自责。
“沈明舟……”顾皎握住他的肩，他的肩微微抖动着，隔着衣服，顾皎感受到他微热的体温。沈明舟抬头看着她，突然大力将她推到墙上，在惯性下，顾皎的后脑勺不自主的向后面白瓷砖墙上撞去，没有意料中的疼痛，顾皎感觉到微热软弹的触感，沈明舟伸出小臂，垫在了顾皎身后。
因为这个动作，两人现在靠的很近，顾皎可以感觉到沈明舟急促的呼吸，和他身上微凉的薄荷香气。他盯着顾皎，顾皎可以看见他纤长漆黑的睫毛，一丛丛，点缀在他的眼周，如白沙地上的黑荆棘。
他眼周微红，暴虐的风带来了温和的雨，他的眼眸中闪着泪光，表情却还是固执的凶狠着，像努力宣誓主权的奶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说到最后，语气几近哀求。
顾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我什么都没看到，沈明舟，我什么都没看到。”那些谎言，在这样的眼睛中，再也没有想要提起的欲望。
沈明舟终于还是哭了，他蜷缩成一团，哭的像没人要的小狗:“顾皎，我好像，真的生病了。”顾皎蹲下身子，看着自己这个昔日的同学，他好像经历了很多，可是他努力站在众人的目光中，用一种从来没有被打碎过，又从来没有被一点点粘合的姿态。
“我不是故意的……”沈明舟努力解释:“我不是故意发火的……小狗……”突然沈明舟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拽住丢丢湿漉漉的后腿:“这是我的小狗，是妈妈还活着的时候，送给我的小狗，我只是来找我的小狗，找到小狗我就会回去……”
丢丢作为一只局外“狗”，突然被拉入战局之中，一时惊慌失措，可是它没有挣脱，任由沈明舟抓住自己的前腿。
“怪不得……”怪不得，丢丢第一次见沈明舟，表现的那么亲昵，也怪不得，那么因缘巧合，沈明舟找到自己，赖上自己。沈明舟的这种病，博士说有一种诱因，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变故，沈明舟的变故应该就是自己母亲的离世了。
“你看见了吧，那些酒？是不是还有药？我是酒鬼，还是一个抑郁症的酒鬼……”
“狗狗是为了爱人而存在的，丢丢不会嫌弃你是酒鬼，是病人。生病了，我们好好治病，喝酒也没关系，可是不能不顾身体的喝。世界上有太多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忙着关心和被关心，所以有时，我们在人群中，会感到彷徨，不知所措，我们好像找不到可以让自己心定下来的东西。”
“这时候，有人选择种花，有人选择手工，我们有各种各样的爱好，喝酒也是，都是我们想让自己快乐的方式，可是你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小朋友，你这个小朋友啊，会比别人更加容易难过，所以，你这个小朋友要少少喝酒，多多开心。”
顾皎温柔的把沈明舟从地上扶起来。沈明舟曾无数次陷入自责，悲伤，退缩中，他一个人蜷缩着，等待着黎明，这是第一次，有人将他扶起，告诉他没关系。
人人都自顾不暇的时代，顾皎总是还有一丝精力，留着去扶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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