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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辞并不曾因为这几个字出现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慕尧的眼睛，看了许久。
“慕尧，你刚才说了什么。”
这双长在姜珂脸上的杏眼，总是湿润润的，美得像盛着一弯秋水。
可从瞳底流露出来的属于苏辞的眼神，和他吐出的字句却如寒冬般冰冷，“我觉得顾衍泽说得对，你确实应该回到ICU多躺几天，你病得不轻。”
慕尧同样也在观察苏辞的眼睛，亲眼看着那双眼瞳逐渐变黑，黑得像两个无底洞。
伴随着说话的间隙，虹膜的纹路就像缓慢敞开的洞口，稍有不慎，就会被吸入，跌进深渊。
这是慕尧第一次直面真正的苏辞，他更加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苏辞，你叫这个名字，对吧？”
慕尧一眨不眨地看着苏辞，语气轻松道，“你不用着急否定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的。”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上次在海边你把我往沙坑里按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在玩闹，在那一刻你是真的对我动了杀心的，就像现在一样，是不是？”
苏辞没有回答。
慕尧见状，并不执着要等一个答案。
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当时我没有多想，可后来仔细回忆了一下，总是觉得你当时的反应太过激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提到了要送顾衍泽去坐牢，一句玩笑话而已，为什么会刺激到你？”
“就好像，在你的认知中，这件事真的会发生一样。”
苏辞眼睑微微一颤，手指慢慢攥紧了被单。
慕尧注意到了，眼底的笑意更甚。
“你说的不错，我一直在试探你，并不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灵魂这么简单，我始终觉得，你背后有更深一层的身份。直到今天，你在废弃别墅里，脱口而出了李德的名字，那一刻，我才真正找到了答案。”
苏辞表情很冷静，仅能从湿润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发现他内心的一点情绪波动。
“只是一个名字，能证明什么？”
慕尧摇了摇头：“李德是宋艺媛找来的帮手，绑架过程中不曾露过面，连王兴德和徐富贵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你却脱口而出对方的姓名，这本身就足够奇怪了。”
慕尧询问过警方，得知他们是在苏辞的提醒下，才找到了躲在别墅通风管道里的李德。
慕尧特意去看过了，那栋废弃别墅的通风管道很狭窄，普通成年人根本钻不进去，就连体形娇小的女性都很困难。
“李德之所以能够躲在那里逃避抓捕，是因为他天生发育畸形，身量和七八岁孩童差不多大。”
慕尧停顿了几秒，忽地放柔了语调，提问道：“苏辞，你告诉我，为什么在一件突发的绑架案中，你不光知道李德的名字，还知道他的生理缺陷？明明这个人和你素昧平生，在此之前，你甚至连宋艺媛都没有见过。”
苏辞听完，垂了眼，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他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过一杯水，很慢很慢地喝了一口。
寂静的病房里，再微弱细小的声音，在这时候都变得特别清晰。
咕咚一下，水流滚过喉管，咽下了肚子，这一瞬间的响动，像是击破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纸，将掩藏在纸下的东西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苏辞，不用再费心编织理由了，我不是顾衍泽那个傻白甜，你说什么都会信。”
慕尧看着苏辞的动作，轻描淡写地抛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连顾衍泽都一直瞒着。说起来，你真该好好谢谢我，而不是动脑筋怎么弄死我。”
拿走苏辞手里遮挡脸部的水杯，慕尧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双浸满了杀意的眼睛。
苏辞的确对慕尧动了杀心。
这个男人知道的太多了，令苏辞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想到了很多可以搞死对方的办法。
苏辞借着喝水的空档，在思考这么做的代价。
慕尧死了，对于苏辞自己来说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换个身份再来，但是牵连到顾衍泽怎么办？
还有姜珂……
如果他和慕尧当初一样，意识也留在了这具身躯里，自己这么做就是把姜珂害惨了。
可要是放任不管，慕尧一旦哪天把他知道的告诉了顾衍泽……
一想到这，苏辞宁可选择和慕尧同归于尽，只要布置周得当，并非没有机会。
不再隐藏自己的真面目，苏辞这会儿浑身散发出来的阴寒气息将慕尧都震慑住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冷静，苏辞，相信我，我对你并没有恶意。”
苏辞的眼神黯得吓人，他的拳头松了又握，似乎是在做着某种权衡。
随着慕尧的话说出口，他笑得很冷，“你刚才说，你瞒着顾衍泽一件事，是什么。”
慕尧被苏辞那双眼睛看着，感到一股寒意，直接沁入了他身体。
“我告诉顾衍泽，你当初是借尸还魂占用了我的身体，我是到了你离开前夕才慢慢恢复了意识。但事实上，早在你的意识侵占我的身体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醒了。”
苏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慕尧：“我一直看着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包括你有时候的自言自语，我也能听到。”
“苏辞，我知道你的秘密。”
苏辞缓慢地抬起眼，看向慕尧的眼神非常复杂，半晌后，他露出一个很讽刺的笑容。
“难怪，你重新拿到身体的控制权后，仍然愿意吃一个大亏，遵循了我的那份离婚协议，这几年也始终保持着和顾衍泽的合作。”
“没错。”
慕尧应道，“虽然在今天之前，我还是更愿意相信那一年只是自己昏迷中产生的幻觉，或者你才是一个幻想狂，而我只是被骗了。”
“毕竟要说服自己接受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我的存在只是书里的一个炮灰配角，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就被制定了人生，这是非常困难的。不过即便只是半信半疑，我也不会和有可能是小说主角的顾衍泽去交恶，我是一个生意人，趋利避害是基本技能。”
“一直到今天，我才来找你摊牌，作者先生，你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我不得不信。”
【作者先生】
这四个字苏辞有多久没有听到了。
事实上，在他将小说完结之后，一直到这次为了寻找再次穿书的契机，中间间隔的好多年，他都没有再打开过作者后台主页。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原定结局的离谱，他生怕自己去看一眼，就会动摇当初的决定，忍不住去修改原本荒谬可笑的结尾。
苏辞甚至想过，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和多年来的死不回头，所以命运才让他经历了这次穿书，就为了逼他改文。
他一直防备着顾衍泽。
怕他知道所处的世界只是一本书。
怕他发现属于他的人生，不过是另一个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而草草写下的几行字。
更怕他知道，那个无聊又狂妄的人，就是苏辞自己。
为此，苏辞连蒙带骗，瞒了顾衍泽那么久，却不想，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竟然会是早就该下线的慕尧。
而此时此刻，慕尧说出的每一话，都在向苏辞证明，他的顾虑并不是多此一举。
“你想方设法帮助顾衍泽，却又害怕被他发现真相。”
慕尧轻扯嘴角，抬手去碰苏辞散落在耳边的头发，“为此，你甚至不惜色\/诱，还肉\/偿，就算顾衍泽是男主角，他的待遇也太让人妒忌了。”
“不关你的事。”
苏辞拍开慕尧的手，冷漠道：“慕尧，你作为商人的趋利避害技能，有没有在这个时候提醒你，不要插手我和顾衍泽的事。你连男主角都知道不能得罪，却平白无故来招惹作者本人，岂不是更作死。”
“哎，苏辞，你好歹公平一点吧，都是你创作的角色，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慕尧佯装叹气沮丧，笑容却更恶劣，“你想想，我也好惨的。我经历的那些烂事，不也是因为你吗？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些补偿？”
听到这，苏辞的心蓦地一松。
慕尧要补偿，证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不需要走到鱼死网破的一步。
苏辞强迫自己冷静：“你想要什么。”
“合作。”
慕尧回答得很干脆，“这本书是你写的，你掌握着我不知道的全部信息。商机、危险、意外和大局变化，我要你和我合作，帮助我发展慕氏。”
“慕氏已经是淞市的龙头企业了。”
苏辞确实掌握了一些潜藏的机会，但那是给顾衍泽留着的。
白送给慕尧，苏辞不甘心。
而这种被胁迫的感觉，也是他不能忍受的。
“我知道你想成就顾衍泽。”
慕尧同样是明白人，“苏辞，市场的蛋糕那么大，顾衍泽就算再有能力，一个人想全部吞下早晚会撑死的。我也并非要独占，只是顾衍泽有的，我也不能少。”
“别太狂妄，慕尧，想和我合作不是不可以，但绝不是你现在这样的态度。”
苏辞压低了声音说完，突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泪汹涌而出。
他一把推开不明所以的慕尧，翻身下床冲到了病房门口，扑进了顾衍泽怀里，含泪控诉：“亲爱的，他调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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