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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常的鱼雁传书别无二致,她的密函由我手制的傀儡蝙蝠传递。然而不同的是,密函的内容成了威胁。
鬼姬写,她完全可以给我断肠蛊的解药,让我与你厮守终生。但代价是反水戚寻嫣,延续旧的计划,毁掉大顺王朝。
代价是万千苍生的福祉。
镇北将军回到鄞都,我们准备的谋反一触即发,倘若我临时反水,必定功亏一篑。
我冷冷瞥了那密函须臾,以手靠近灯烛,将它烧了个干干净净。待琉璃般的火舔舐到我指尖,我都许久不曾察觉,血珠争先恐后爬出来,仿佛某种虫豸在生长。
火舌烧坏了我的皮革手套,潋滟火光爬到银镖上,照出我眉目间的阴戾。
我与鬼姬相处十余年,最了解她的性情。她决不能忍受我背叛我们共同的杀戮信仰,所以她要用你来剜我的心。
那只被我驯服的楼兰雪鹰于铁笼内抵死挣扎,想要逃脱囚笼。它挣扎得遍体鳞伤,血腥浓重。其实,眼下我重新把它放回西域的黄沙里,它也不再是昔日楼兰霸主。
因为它被人驯服过了。
抵死挣扎的它,恰似眼下的我。
我也被人驯服过了。我看似是被嫡姐驯服,收归麾下。其实不然,我是被你驯服的。正是因为你,我才渴盼黑暗之外的光明。
我选择你,便须牺牲信仰。我选择信仰,便得牺牲你。
这两样看似对立,实则一体两面。我说过,你便是我的信仰。我什么都不能拱手让人!
两难的选择比任何一种酷刑都更磋磨我的心,此时此刻,我不得不信命,或许这就是我的报应。我戚寻筝杀伐一世,好不容易体会到生而为人的滋味,拼尽全力去追寻一丝光明,却也被生生夺去。
为使兵士装配机械武器,寻嫣与醉欢将谋逆计划的许多机密都毫无保留地交托我手。我要背叛她们,易如反掌。
难道我要将这些都呈给鬼姬的赵嘉云,由着她们继续祸乱这千疮百孔的江山?
我又去蜀中寻找鬼姬,浮戮门的院落里,只见到一盏花雕残酒,再无他物。看来我不做出选择,鬼姬不会来见我。又带着缇骑在苗疆全境搜寻解药,虽说我明知定寻不得。
因为毒籍上的断肠蛊术,师娘只教了鬼姬一人。彼时我嫌无趣,不肯通习。而今想来,当真是给自己断了后路。
你仿佛并不怕死。知晓自己中毒的噩耗后,照旧坐在碧纱橱里缝制婴孩穿的水红肚兜,俨然一个期待孩子降生的平静父亲。
见我前来,你柔声道:“这是男孩儿的衣裳,那是女孩儿的。”随后从桌案上取来两只云母梅花漆盒,分别盛放男女的衣裳。
你轻轻弄断莺黄的蚕丝线:“若是女孩儿,让她做个纯臣,不许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若是男孩儿,给他多添嫁妆,不许妻家欺负了他。”
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快步走到你身前,拢住你的后颈,将你抱在怀中。
我冷声道:“我不会舍弃你的。待我取了断肠蛊的解药,便给嫡姐自杀谢罪。是我对不住她。”
你缠绵地抚上我眉眼,以指尖为我画眉。我的唇上不曾有鲜艳的胭脂,唯有深浅不一的咬痕。指尖缠绵缱绻,抚摸半晌,忽然响亮地打我一个耳光。
打得乌髻松散、银钗委地。
你朗声道:“你若是变回从前那副模样,我死也不跟你。”
我将银钗拾起来,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待我死后,你跟了她罢。”
这一席话放在从前,打死我都说不出来。说出来之后,我都想再抽自己一耳光。
你如坠冰窟般伏在案上,漆盒倾倒,男孩儿女孩儿的衣裳散落遍地。你哀求般握住我的金菱合欢妆花琵琶袖:“不!寻筝!别不要我!寻筝求你别不要我!”
正在我左右为难之际,你也开始威胁我。你说我若敢背叛天下,你便敢带着孩子去阴曹地府替我谢罪。
我登时反剪你双手,推上拔步床,冷声道:“你若敢死,我就敢继续当长帝姬的鹰犬,替她为祸万民!”
一滴一滴清泪落在流苏枕畔,你仿佛趟入回忆中,眉目宛约凝望着我:“你我第一次云雨,我就险些被你逼死,你忘了吗?戚寻筝,你要再逼死我一次?”
入墨含泪扑进来抱住我的高跟皮靴:“郎君的肚子这么大了,您再说重话,郎君恐要动胎气了!求您别说了!”
我气得一脚将他踹出去:“滚!”
你的眼眸温柔而坚定,正如林中白鹤:“你敢为鹰犬,我便为亡魂。”
你为了不使我为难,替我做出了抉择。下一刻,我的心难以抑制疼起来,绵延不绝。
我约嫡姐城郊跑马那一日,微有小雨,山色空溟。林间草木皆被雨露润成烟碧之色,时不时有白鹿饮溪。寻嫣还是那副模样,端华的眸光里盛着天下万民,不像我,我的眼里只盛着你。
两匹马争先恐后,跑得飞快。嫡姐身上的烟紫披风也随风昂扬,她听了鬼姬的威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与我道:“如此盛春美景,林间匆匆跑马,岂不辜负?”
我冷声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还盛春美景?我现在真想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但你没有。”嫡姐淡然勒马,停在一支杏花下,“你也不会。你已经做出了艰难地抉择。世人皆是如此,一旦心怀牵挂,便不容易再次入魔。”
我望着鹅黄的杏花蕊,摇头道:“这不是我抉择的,这是鹤之的抉择。”
嫡姐折下一枝春杏,字字慈悲:“鹤之虽是男子,却从不贪生畏死,可叹可敬。”
戚香鲤已死,眼前的嫡姐便是人间唯一与我血脉相连之人,当年的事她无过错,我便不会恨她,甚至真心把她当做亲人。我恨得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我永远过得这么难?我究竟何处得罪了苍天!我戚寻筝就不配活得心安理得吗?!为什么要我选择?我怎么选都是错的!怎么选都有刀子在剜我的心!怎么选都是这样!”
恨到极致,我无法纾解,便握紧了锋利的金错刀,鲜血汇成一线。
“你说得对,这是道难题。你怎么选都是错的。”嫡姐缓缓启唇,她只有二十余岁,却禀有尘埃落定的悲悯,“当年我在选择要不要谋反时,反于不反,也怎么选都是错的。反,是不忠于君;不反,是不忠于民。寻筝,世上大多数事皆是如此。”
我冷冷将寻嫣的挥开:“你个不忠不敬的叛臣反贼,不用你来给我讲道理。”
寻嫣也不在意,信手将一朵犹带雨露的杏花簪在我发间:“姐姐这是在给你讲人生道理。”
我:“……”
你锁骨上的檀红花纹又蜿蜒了几寸,把我的眼刺得生疼。
窗外的花枝沙沙摇曳,香影洒落在画屏上,像是皮影戏一般。你倚在长榻里沉思,忽然道:“等我过身,你不可续弦。”
我一言不发,如雕塑伫立一侧。你思忖许久,又释然了:“你这姑娘奇怪得很,只对我有兴趣,对旁的公子没兴趣。嗯,你不会续弦的。”
为让你起死回生,我给各地的江湖旧友写了书信,四处求断肠草的花瓣。然而那些书信皆如石沉大海。
未果。
我细细摸你的眉心,你的青丝很柔软,它们缠我指尖,流连不去,犹如最温柔的情人。正如我们往日数百次喁喁私语,我贴着你的耳垂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除了你,我再未将旁的男儿放在心里过。
你以琼鼻蹭我面颊:“若是孩子们问起来,就说……”
我不由自主扣住你的手:“就说什么?就说‘仙鹤公子’仙游去了?”
你的声音温柔似水:“就说爹爹在天上等他们。”
我颔首,示意记下了。
你取过红木翘角小方几上的一柄罗汉竹(1)黑纸金字的折扇,疲倦似的搭在自己额角。你洒脱地喟叹:“可惜眼下我有身子,你我不能云雨。否则,我可要好好儿伺候戚姑娘。”
当初是谁,死也不愿跟我来着?
我轻声道:“你信我,会有旁的法子,一定会有旁的法子。天下这么大,总不能只有师……鬼姬有断肠草,兴许旁人也有。”
你吹灭了灯烛:“也许。”
为了救你,我什么都肯交付。
我们议定,宫变发动在端午佳节,这节骨眼上金吾卫都在吃酒,且各处节度使也告假回府,来不及护驾,此时谋反,大有胜算。
我坐在璇玑桌前细细查看宫中暗门、角门、沟渠的图纸,以湖笔勾出行动的诡计:“都留意着,元甍帝不能杀,储姬也不能杀。其余两个帝姬,一刀斩了痛快。”
寻嫣坐于主位,手捧明前茶(2),自有坐镇之势:“醉欢,你端午之夜就把元甍帝送到洛阳行宫安置,派人贴身保护。咱们得捏着她,与她的亲军斗智斗勇。”
龙醉欢与我撞了盅酒:“说不准今夜打草惊蛇,能把最会藏的楼兰帝姬引出来。”
冷画屏搁下白玉柄的芭蕉团扇,沉吟道:“传令底下人,留司礼监的掌印宦娘狸奴一条命。”
龙醉欢明眸忽闪:“留这假娘做什么?继续伺候元甍帝吗?”
冷画屏娓娓道来:“我隐约能感觉到,这宦娘身上的秘密不少。”
我说:“我也这么觉得。你们忘了?上回我们搜查鄞都,查阿塔瑟的踪迹,查到司礼监就断了线索。说不定,狸奴会与沙蛇有关联。”
赋娉婷托腮望着泛黄的行动图纸,道:“切记,你们行事时照旧佩刀挂牌,倘若有人起疑,我就在御史台搅动舆论,说是长帝姬假传圣谕,意图谋反。”
我抚摸着三足酒卮,叹道:“浑水最好摸鱼,行事越乱越好。”
密密商谈了三四个时辰,我与她们斩案为号,翘首以盼,只待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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