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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赵福柔在琳琅宫上朝,她分明坐在龙凤鎏金椅上,却如坐针毡。嫡姐在侧辅佐,负责将内阁呈上的奏折递给她批红。
赵福柔长得显小,眼睛圆,脸颊也圆,像肥肥的兔子。此刻穿上长袄霞帔,顶起三扇博鬓,并不庄严肃穆,反而滑稽可笑。
“本殿……啊不,朕!朕预备封凌烟阁千户戚寻筝为帝姬,诸卿意下如何啊?”
此言一出,琳琅宫内登时议论纷纷,臣子们看我的眼神有的同情有的羡慕,还有的既同情又羡慕。
嫡姐三步出列,拜倒进言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丹墀下一员外娘亦道:“陛下三思啊!”
另一员外娘握紧笏板,高声道:“帝姬乃是皇室血脉,岂可儿戏,任意册封!请陛下听臣女一言!”
赵福柔抿一抿红唇,赌气道:“有什么好三思的?朕连封号都给她想好了,就……就封为‘欢乐帝姬’!”
我从未听过如此可怕的封号,再也忍不住,单膝跪倒于殿内:“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福柔甚是委屈:“朕是皇帝啊,朕封个帝姬都不行吗?”
众臣:“皇室血脉不可儿戏!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福柔:“既然朕不能做主,那……退朝!朕要回去养螃蟹!”
众臣:“……”
赵福柔身为帝王,回不了木樨镇,她竟在长生殿辟了片水池,专门养螃蟹,再“卖”给宫中侍君和宦娘,相??互市,以此自娱,乐不思蜀,浑然忘却当日宫变的狼狈之苦。
内阁送来折子,她看都懒得看,卷包儿扔给戚寻嫣。她的手泡在养蟹的泥塘里,捞出一只只肥大青蟹,再与宦娘讨价还价,令群臣不忍卒闻。
御史台在冷画屏的带领下,在前些日子的革变中以三寸不烂之舌立下汗马功劳。眼下正踌躇满志,连皇帝都敢骂。于是一封封谏书送上去,把当今圣上骂了个狗血淋头,称她为“螃蟹皇帝”。
这日下朝,我与嫡姐、冷画屏走在一起,闲话政事。
冷画屏挂了对白玉兰透釉的耳坠,行走间莹光流转。下阶时,她一撩织银青莲紫马面裙,腰肢挺拔,气韵风流:“螃蟹皇帝,欢乐帝姬……听起来挺登对的。”
我冷笑道:“我只想知道,我戚寻筝究竟招惹了礼部的哪位神仙,给我拟了‘欢乐帝姬’这么难忘的封号。”
嫡姐拢着长袄的广袖,笑而摇头:“你谁也不曾得罪,这个封号是螃蟹皇帝亲自给你起的,她说你很少笑,希望你来日多笑。”
我掂量着手中金错刀,道:“养她的螃蟹便是。我笑不笑,与她什么相干。”
倘若赵福柔的所爱之人命不久矣,我估摸她也笑不出来。
听冷画屏说,海阁老死后,海棠春主持把她娘葬了。按照海阁老的遗愿,窀穸(1)在海阁老的故乡瓜州,不在海阁老学生给她立的衣冠冢。
海阁老为国为民了一辈子,日日夜夜所谋都是家国天下。唯有死后,能取悦自己一回。
娘亲死了,海棠春该烧香烧香,该守灵守灵,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互不干扰。父亲成了寡夫,她不愿父亲守寡,亲自给自己找后娘,闹出不少笑话。
族中长老骂她不孝,海棠春竟回嘴道:“她为国而死,自己死得其所,心甘情愿。我为她哭什么?”
世人都不曾料到,这脾气火爆的李观今不算寻常男子,他另有一番打算。吴陵那些价值千金的缎子,悉数都是他的产业。眼见此时天下大乱,李观今就把开在大顺四处的绸缎商号兑出现银,连带海家的其余产业,竟富比国库。
眼见这一通操作猛如虎,鄞都许多女商人都对悍夫李观今另眼相看:有如此夫郎,何愁不得家财万贯!
许多富商暗暗动心,以三媒六聘的正礼求娶李观今,甚至许诺不再纳侍。这李观今一概拒了,道是自己放不下死去的妻主,不肯再做她人夫。
芙蓉楼的雅间里,海棠春提及自己的父亲,她敲打着象牙雕筷叹道:“我爹说,千金易得,真心难求。那些求亲的娘们贪得只是他手里的钱,她们都不是我娘。”
虽在孝期,海棠春却不穿素服,照旧花枝招展。一袭半袖石榴红绞丝短袄,配着暗绣莲花水红马面裙,颈上一环三绕金项圈,镶嵌琥珀。她梳着一对儿垂髻,饰以珐琅锦鲤夹钗。
醉欢立在不远处投壶:“从前我只听说你爹性子暴躁,竟不知他有这般的取财手段。倘若你爹是个姑娘,定大有一番作为。”
我也投了一箭:“可惜生而为男。”
海棠春取过一根长鹄羽箭,却不曾投中。醉欢登时端过一盏南烛酒:“来来来,罚酒。”
海棠春也不分辨,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好在如今我爹也想开了,不逼我和男人睡觉了。他说,往后我只要不伤天害理,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又往壶中投了一箭,陪她喝了半盏酒:“恭喜。”
醉欢勾唇一笑:“那他也接受你有帕交之癖了?”
海棠春笑而不语。
海姑娘酒量忒差,喝了半壶便醉了。这厮酒品不好,醉了也不肯睡,偏得耍酒疯。海姑娘跑下芙蓉楼,口里唤着“小美人,给姑娘我抱抱”、“我的小美人”、“给姑娘我好好儿亲一亲”等浪荡之言,吓得陪客的少年们如鸟雀四散。
我严肃地与醉欢道:“再这么下去,她迟早被楼下的酒客打死。”
醉欢撑住扶梯往下跳:“欢乐帝姬,臣女去把她逮回来。”
听到“欢乐帝姬”四个字,我觉得心中受到了暴击。
待醉欢把海棠春提上来,再用马面裙的帛带绑缚住她的手,海棠春这才安稳下来,像被拴住的狗一样趴在紫檀木长案上。
我凑过去听了听,随口道:“她说的‘小美人’,是指画屏。”
醉欢用藏在腰间的红铜柄匕首切羊肉吃:“快,让画屏来把她家的醉鬼带走。”
我令两个小旗官去御史台请冷画屏,少顷,冷画屏便亲自策马而来。她明眸下点了一对珍珠,髻上斜插砗磲暗纹发梳,手执绢纸伞,端的是婉约不俗、仙气缥缈。
冷画屏娴熟地将她扛上肩,与我们见过礼便离开了。海棠春把唇上胭脂悉数蹭在她的雪白丝袄上,凭白让我想起一阙诗: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可后来我才隐约听人提及:冷画屏与海棠春,并没有如约远赴江南。
她们走后,我抱膝坐在棱窗上,望着长街上行人纷纷。窗外雨丝绵软,如一根一根的绣花针沁凉了我的心。
醉欢骤然解开紫龙入海纹臂缚,现出肌肤上的狰狞伤口,她抬眸与我道:“你可还记得,那个打伤我的鞑子?”
我不知她缘何提及此事:“嗯?”
醉欢端起酒壶,给我二人添酒:“她是楼兰的右杀,名字唤作丽喀丽娅。”
丽喀丽娅?
我常年与沙蛇周旋,自然听闻过丽喀丽娅的名号。在楼兰王室的幸存者中,身份最尊贵的是帝姬阿塔瑟,其次便是丽喀丽娅。
她信奉月神成痴,曾在国都孔雀城修建了大小九九八十一座神庙,奈何那些神庙都被寻嫣一把火烧了干净。
“前些日子我的探子探查到,丽喀丽娅曾中过浮戮门的断肠蛊。”
醉欢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不禁心动神摇!
我登时将杯盏握碎,眉心蹙起:“丽喀丽娅她还活着?”
醉欢唇红欲滴,一字一顿道:“她不仅活着,而且一路追杀我到了觑安关,眼下兴许就在鄞都附近,说不定和阿塔瑟在一起!寻筝,你的机会来了!”
丽喀丽娅曾中过断肠蛊,并未身死,这说明她或许会有断肠蛊的解药!
她能救你的性命!
醉欢眸色颇沉:“顺着这条线走,总比收服沙蛇、寻到你师娘要容易得多。”
我激动地拍一拍醉欢的肩:“多谢!”
“举手之劳。”醉欢弹一弹我半松的双鹄髻,“你家郎君命不该绝。”
这日天高云淡,我与醉欢在鄞都城郊练兵,共阅边疆防卫图,以求战场上最大程度的默契。
龙家军十之八九是高大的契北女子,龙精虎猛,眉目锐利,甚至有的身长十尺有余。远远望去,看不见她们的五官,只能看到泛着寒光的金鍪和鱼鳞似的银甲。
我将手制的机械连弩递给军娘们,再配以精锐火.药,可远攻近围,游刃有余。我又亲手将火.药筒埋在地下三尺,远程控制爆炸。
醉欢把弄着兵符,惊叹道:“这些都是你做到?”
“家师曾授我机巧暗器,傀儡火药。”我触动桌上机关,数百个人皮傀儡手持刀剑前奔而来,它们有铜躯铁臂,何愁打不过楼兰鞑子的□□凡胎。
醉欢放下兵符与羊皮地图,见那些人皮傀儡,如见神佛,她试探着抚摸傀儡的面孔:“这些……”
我笑道:“这是人皮傀儡,我用铁皮做的。”
醉欢一把握住人皮傀儡的肩,细细端详后惊喜道:“有此傀儡阵御敌,便无需牺牲我大顺女儿的性命!”
我拧下一根人皮傀儡的手臂,给她看里头精巧的机械结构,细如发丝的楔骨、形状诡谲的螺眼,缓慢转动的油汁……
我又随手把手臂给傀儡安上:“这样的人皮傀儡,我三日可以做一个,它无痛无惧,能以双拳打死虎豹。”
醉欢望了我的手须臾:“寻筝,你这双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巧的手。”
她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描摹起来,寸寸皆不放过。正是这双手,洗过江湖风云,沾过无数人命;也正是这双手,为你梳发束冠,匀面画眉。
醉欢眸中有危险的意味,她倏然抬眸,似鹰隼振翅:“幸亏你不曾真的顺服长帝姬。”
我明白她话中深意。
倘若我真的顺服长帝姬,带着这双巧手为长帝姬谋反,那天下苍生恐怕定遭劫数。
我顺势握紧她的手,低笑道:“我没选错。”
因为情爱二字,我没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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