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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鹏程躺在床上，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个时候，山贵省真的太穷太穷了。你爷爷虽然给我起名‘鹏程’，希望你爸未来能够鹏程万里，可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又谈什么飞翔？”
郑鹏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也许是你爷爷起的名字产生了作用，你爸从小就不安分，喜欢到处乱跑。那时候就想啊，只要能够走出大山见识到外面的世界，让你爸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但是你爷爷总是希望你爸能够好好读书，毕竟在老郑家里，你爸学习成绩是最好的。你大伯二伯看书就打瞌睡，你爸小时候却能过目不忘。”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是你爷爷几乎将所有的资源都堆在了你爸的身上。很多时候，一家人舍不得吃的东西，都留给你爸。你大伯二伯哪怕想尝一尝，都遭受你爷爷一顿毒打……”
郑雅听着父亲娓娓道来，却见父亲的双眼不知不觉间已变得通红。
“你爷爷的想法很清楚，那就是既然你爸成绩是最好的，那就用全部资源来培养你爸，只有这样，才有希望改变整个家庭。但是——”
郑鹏程顿了顿，有些伤感道：“看到一家人都将资源聚拢过来，这让我情何以堪啊？原本家中资源就不多，青黄不接的时候，你大伯二伯经常饿倒在床上嗷嗷叫。每每看到那一幕，你爸向往外界的心态就更强烈了。初一趁着暑假中的某一天，你爸终于跑到了山城。”
“见识了山城的繁华，你爸再也无法安心学习下去。尤其是见到一家人为了我而屡屡挨饿的时候，你爸更是心如刀绞。那时候心里想着，在大城市好好打工，多赚些钱给你爷爷奶奶寄过去，也许能让他们过的更好一点，于是在初二的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住，跟着村里人的脚步偷偷地跑了出来。”
“爸，你那个时候才十几岁啊，不怕被别人骗吗？”
“也是有的，总之一路上酸甜苦辣一言难尽。为了害怕你爷爷找到我，前两年没敢给家里写信。后来才知道因为我的离家出走，你爷爷大病一场，所有的希望幻灭了，由此身上落下了病根。”
郑鹏程说到这里，忍不住喘息起来。
郑雅听到爸爸的回忆，也逐渐明白了小时候很多不懂的地方。
比如说，为什么父亲一直想让自己好好学习，为了让自己能够好好读下去，不惜任何代价。
再比如，为什么记忆之中自己从来没有爷爷奶奶以及叔叔姑姑等信息，她一直都以为父亲跟自己一样是独生子女来着。
“我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也逐渐赚到一些钱，后来在海阳遇到你妈妈，就把你妈妈带走了。”
“带走？”
郑雅不由黑人问号脸，见到妈妈一阵难为情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初年少轻狂的时候，这是两个人私奔的节奏啊！
郑鹏程并没有在此事上过多停留：“你妈妈跟着我，再加上我打工又赚了一些钱，便想着回老家起个新房子，顺便也让你爷爷奶奶安心。只是回到老家当年，你爷爷便不行了。第二年你奶奶也离开了人世。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郑鹏程喃喃道：“你爷爷临走的时候，还是恨铁不成钢。我那时年少无知，只想解决眼前的艰辛与焦虑，却忽视了未来的规划，当多年后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进步的希望了。”
“那也应该在云阳安家啊？怎么最后还是来海阳了？”
“哎，你爷爷奶奶走了以后，我们兄弟几个不和睦，隔三差五的吵架，仿佛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尤其是你大伯二伯，更是看我不顺眼，认为是我气死了你爷爷。那时候我就想，这样的兄弟之情，到底图什么？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所以一气之下就带着你妈妈返回了海阳，再也没有回去过。”
郑雅听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自己不但与楚铮同一个地方的人，还有大伯二伯以及四叔小姑等一大家子。
二十余年塑造出来的人生观，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她靠上前去，柔声道：“爸，你也别伤心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想再多也是无用。”
“爸没事。”
郑鹏程推开女儿，静静道：“前几个月，你大伯来信说，他前几年在建筑队干活，得了职业病，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得了矽肺，整个肝脏都不造血了，最多还能活半年，问我能不能回去见他一面。你大伯虽然没有咱家的电话，却一直知道我住在哪。这也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给我写信。”
“我一直拿捏不定，你爸偏瘫这么多年，再回去也是被乡里乡亲的笑话，都二十多年没回去了，还回去干什么呢？谁知道前天收到你二伯的加急信件，说是你大伯已经走了……”
“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郑雅才明白父亲跳河的具体原因。敢情是因为炒股失败加上亲兄弟的去世，再联想到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各种情绪交加之下这才寻了短见。
当楚铮提着几份快餐进来的时候，发现女朋友一家三口对床垂泣，不由一阵纳闷。
“我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才出去买饭，怎么最后还是避免不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将饭菜和水果放在床头柜子上道：“叔叔、阿姨，你们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先吃点饭吧。”
楚铮的出现，冲淡了病房中伤感的氛围。
郑鹏程上下打量着他，知道这是女儿的男朋友，未来也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婿，再加上是家乡的人，也难免亲切。当下不由道：“你是云阳哪里的？”
“我老家楚寨的。”
“楚寨？”
郑鹏程讶然道：“你知道郑庄吗？”
郑庄？笑话！郑庄距离楚寨并没有多远，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上次回去打出租的时候还遇到郑思彤呢，她也是郑庄的。
对了，郑庄！
郑雅，郑鹏程，郑庄——
“叔叔，你这是？”楚铮似乎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你明天陪小雅一起回去一趟吧，也算是了结我一桩心事。”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之中难得露出一丝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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