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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将回程之时,两岸渔火旗幡淋漓,水雾浸裹之中,月华出乎东山之间,江月照人,伴随一记轻微爆鸣,远空升起了一簇接一簇的烟火。
舟船荡漾至朱雀桥尽遭,堤岸满是看热闹的百姓,花树??争相开满路,男女衣着皆是如画如绣,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百姓们笑语声如烟雨般撒了一路。
景桃从未观赏过这般烟火盛况,立在船头赏了一番,前世时碌于卒务,鲜少有这般闲情雅致,顾淮晏就慵懒地立在她身后。
她观赏烟火,他观赏着她,她装饰了他的梦。
须臾,景桃忽然想起一事:“侯爷……”
她侧眸转身看向顾淮晏,视线不偏不倚正好装上他的,他看她的神色既是深幽又是专注,平素的散漫消弭殆尽,景桃到口的话硬生生扼住。
顾淮晏眸色微动,敛眸而笑,话语裹挟着散漫轻懒之意:“想说何事,嗯?”
景桃被他单字音节揪起了心脏,五脏六腑是酥麻酥麻的,深吸了一口气,她适才捋顺了声息,且道:“侯爷,恕民女冒昧,敢问陆尚书狱中缢死一案破了吗?”
她刚刚发呆之时,又不自觉将桥墩藏尸的案子从头到尾捋了一回,不知为何,总感觉在这一桩案子,她好像遗漏了什么细节,细细考究,适才发现是她遗忘了陆尧缢死狱中这一桩命案!
当年是陆尧指使郑奎,让其唆使吴力农夫妇俩杀死吴长生,现下郑奎和吴力农夫妇都被关入大牢,吴长生得以平冤昭雪,但陆尧怎么就突然死在了狱中?还是在她勘验吴长生的尸骨期间死去的,他留下了一封陈情书,忏悔自己当年所犯下的罪状。
最可疑的地方在于,陆尧揽下所有的罪状,包庇了郑奎和吴力农夫妇,此举压根儿不符合一介工部尚书的行事作风。
在原书当中,陆尧在京城官场上待了二十多年,姜还是老的辣,官场上什么样的腥风血雨他没见识过?东窗事发之时,圣上追责,陆尧所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罪状一并推给郑奎和吴力农夫妇,他纵使受到了牵连,也坐过了牢狱的冷板凳,但不久就被无罪赦免,放出来了,还好生戴着乌纱帽,继续他那风光的官场生活。
但现在陆尧死了。
又比原书之中的剧情提前了!
景桃心猛地一沉,她太过大意了,这一处细节虽是不起眼,却是致命的纰漏。
陆尧被谁杀死的?那个人为何要杀他?这个人与目前这一桩桥墩藏尸一案有什么关联?
倒溯回去,如果陆尧提前死了,那究竟是谁在幕后指使郑奎,指使他袭击她和顾淮晏,将他们沉箱,意欲致他们于死地?
凭区区一个水部主事,郑奎可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自量力把刀刃打到武安侯身上。
幕后主使似乎另有推手,但景桃可以笃定的一件事便是,此人身份可能是京朝中人,手腕狠绝精明,郑奎就是此人的傀儡,被利用个彻彻底底。此人真正目标是顾淮晏,而她只是这盘棋局之上被牵连的一只羔羊。
景桃凝神细细忖量,顾淮晏在朝中的敌党有哪些宰执朝官,他们很可能便是幕后主使。
目前她所见过听过的京朝大人物,有宋太师宋嵩,他亦是目前圣上身边的红人之一。
当初陆尧死在狱中时,京城急召岳彦回去审案,前来的信使又捎了一封口信,此信便是出自是宋嵩,此人催促工部水部赶紧动工修缮朱雀桥,甚至让段慈把桥墩藏尸的案子放一放,先把桥修好再说。
宋嵩献媚圣上的模样,由此可见一斑。景桃适才想起原书针对宋嵩的设定,此人巧言令色,常随圣上左右,大兴土木只徒博君一笑,朝中与武安侯呈分庭抗礼之势。
宋嵩与武安侯不对付,说是政.敌也不为过。
宋嵩使些卑鄙手段刺害顾淮晏,也并非全无可能。眼下虽无宋嵩陷害顾淮晏的直白证据,她亦是未曾见识过本尊,但景桃的直觉一向很敏.感,沉箱这一回计谋没得逞,宋嵩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景桃当下不敢大意,纵使今后她可能与顾淮晏再无交集,但不知为何,她此刻心内堵得发慌,悉身发冷,连赏烟火的兴致都没了。
顾淮晏察见小仵作脸色都变了,一双鹿眸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看,满眸皆是忧虑之色。
他稍稍敛住了笑色,凝神思忖了一会儿,且道:“陆尧此案乃是由岳彦接手,负责勘验尸体的仵作便是你提到的叶羡槐,初验和复验皆是她。”
他眸色稍沉,继续道,“岳彦提过验状,陆尧死时面色发绀,双目上翻,齿舌轻微外吐,呼吸抑止,四肢亦有转冷之相,并无显著的尸斑,此状符合缢死之态,岳彦原想将这一桩案件视作陆尧畏罪自杀处置,我去信让他先延后三日,待我回京亲自去查勘一番。”
景桃听闻此言,似是有些失落,但又很快隐去,淡笑着答道:“照此便好,叶仵作验尸之术精湛高超,可能是民女多虑了。”
顾淮晏嗅出了端倪,少女今日频频提及此人名讳,又提及陆尧缢死一案,她声称久仰此人名声,但口吻却如同认识此人多年,他想从她眸中寻觅出答案,但少女的眸子雾蒙蒙一片,光色若即若离,凸显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景桃暂且舒下了一口气,叶羡槐勘验之术精湛,勘验陆尧的尸身应该不会出现谬误。可倘若陆尧真是缢死,莫非真是她多虑了?
似是洞悉了景桃的心念,顾淮晏温和一笑,微微俯住身体,视线与她平视:“你是放心不下陆尧这个案子,觉得它可能是一桩命案?”
景桃视线飘忽,原想搪塞过去,毕竟她唯一依凭的佐证便是原书剧情,若是她将原书剧情告诉他,只会让顾淮晏生疑,他寻根溯源下去,那她穿书的身份便暴露了。
但下一刻,顾淮晏深深直视着她,察觉少女似有逃避之意。
他眸色深沉岑寂,深处却是潦烈而明炽,拂袖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景桃,看着我说话。”
景桃敷衍不过去,咬了咬嘴唇,视线转回来,只好道:“侯爷,民女刚刚思忖了一番,觉得陆尚书之死有些蹊跷,倘若陆尚书死了,那指使郑主事谋害侯爷的定是另有其人,民女怀疑此人可能与陆尚书的死可能脱不了干系。”
讵料,顾淮晏仅是浅笑了笑:“我亦正有此意。”
景桃微怔,原来顾淮晏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怔神之间,他松开了她,她的额际便被轻弹了一下,他说:“不然,我也不会让岳彦将审案延后数日。”
景桃问:“那人差遣郑主事定是会落下些痕迹,例如互通的密信文书之类,侯爷可曾搜掘出?”
顾淮宴摇了摇颅首:“昨日段慈便让人搜掘过,郑奎身上并无文书或者其他可疑之物,我推测他事先处理将罪证处置干净了,不让人落下话柄。”
说及此,他淡淡地笑了笑:“现下郑奎被打入牢狱,纵使段慈动用私刑,他也未必交代实情,反而可能会服毒自尽,此非上策,不如顺其自然,那人总会露出马脚。”
景桃眼底微微一亮:“侯爷说得在理!”
顾淮晏道:“数日以后我现场审案,你亦可协同,届时我同岳彦和桑念交代一下,遣人将初、复验的字状抄一份予你,你亦可验尸,有任何疑处即可指出。”
景桃一听哑然,她只是提出了些疑议,顾淮晏便将验尸之权交付予她了?
景桃颇有顾虑:“可是叶仵作已经勘验过了,侯爷再让民女勘验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又听少女提及那个名字,此际顾淮晏眉心隐微的凝了一凝,:“景桃,你听叶羡槐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景桃原想说她一介炮灰女配不配有发言权,但看着顾淮晏脸色,他难得的正经,清隽的眉眸皆是淡淡的肃色,她局促地改了口:“民女定是听侯爷的话。”
顾淮玩味地笑了笑:“既然听我的话,那你总是提一个不相干的人作甚?”
景桃不知该说什么,明显被问住了。
顾淮晏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不继续逗她了:“乖,别多想一些无谓之事。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说着,他便让舟子调船回程。
另一端,桥墩尸骨一案破了以后,以朱雀桥为圆心的街衢,原是冷清之地,此际一霎地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诸多倒闭歇业杜户的铺子纷纷开张,亦有外地的异域胡商听闻此事,好奇进城观瞻朱雀桥的盛况,整座豫州城的经济开始回暖,已愁得数日寝不安席的知府段慈,此时终于舒了下一口气。
叶昭和诸觉的验状写得差不多了,半刻钟前刚刚递呈予他,段慈嗅到了两人身上一股奇异而微涩的气息,先道声辛苦,接着半是好奇半是随性地问道:“你俩午膳吃了什么,一股子涩香之气。”
诸觉率先答道:“回大人,数个时辰以前,景姑娘烹制了一壶咖啡,比咱们寻常饮酌的茶还能提神百倍,又香又浓,我和叶昭还有林仵作各喝了两大碗,人不仅不困了,还倍儿精神,多亏了此物,我们才能快些写完验状,不然早困死了。”
诸觉与叶昭跟了段慈多年,私下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段慈一听闻此事,挑了挑眉:“咖啡?”
他未曾听过此物,但诸觉和叶昭说的话却是不假,小山丘一般的验状,两人居然不到三个时辰就写完了。
见段慈心生好奇,叶昭将剩下的咖啡温好,捎给他尝了一尝,段慈就着碗盏尝了一口,滋味颇觉奇异,生平未曾见识过,不一会儿,体内浓重的困意果真驱散了些许,端的是神清气爽。
段慈赞不绝口:“此物甚好,景桃做的吗?让她来一趟,把食谱写下,交给府衙上的堂厨师傅,每日熬上一锅,给大家都尝尝,每人神清气爽,对办案也有妙用。”
哪知,叶昭和诸觉互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景姑娘当前不在衙内。”
段慈疑惑:“她病情初愈,还有四处乱跑之理?那个林甫呢?他不是跟景桃自同一所衙门出来的,怎么不看好她?”
叶昭和诸觉又互视一眼,干巴巴地道:“林甫还在府衙上候着,他也……不知景桃去何处了。”
段慈感觉这景桃没把他这知府放眼里,自己一个人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居然也不跟他禀报一声,这娇脾气可能就是顾淮晏纵出来的。
差不多到结案的光景,段慈起身,想到武安侯所栖居的院落禀复案情,却被禹辰告知:“侯爷外出办事去了。”
段慈长了个心眼,眼神往景桃的院落溜了一眼,院落一片漆黑亦是未掌灯,侯爷和小仵作都没了踪影。
禹辰看了段慈一眼,洞悉出了他之所想,适当地追了一句:“侯爷办事时习惯带着景姑娘,你若是对侯爷或者景姑娘有什么要事,此前告知我便可。”
段慈惶恐地摆了摆手:“案情差不多审完了,此事不急,我等侯爷办完事再禀复也不迟。”
说罢,便匆匆离开。
路途之上,段慈赶巧与提刑使刘喻碰面,段慈冷汗直下,拿着帕子一边拭汗,一边对刘喻道:“刘大人,你觉得在这个案子之中,我对那景姑娘有何言辞冒犯之处?景姑娘会记仇吗?我自知自己有失礼和招待不周之处,要不要等她跟侯爷回来,我亲自给她赔个不是?那个,刘大人您与侯爷关系较为熟稔,侯爷若是要治我罪时,你务必帮我说几句……”
刘喻被段慈一席话砸得云里雾里,抬手阻断他,拣个问题问:“段知府,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畏惧起景姑娘来了?”
段慈双腿几乎发软,摆摆手,自顾自儿地道:“以前是我有目无珠,看不出端倪,现下我知罪了,万一真唐突了未来的少夫人,那我可得怎么办啊……”
刘喻:“???”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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