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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陆茗烟对陆明晨哽咽道:“是这样的,是母亲要嚷着来山间摘竹子,她屋内的笋皮笋衣又用完了,而那时屋中乌崽恰巧不在,我命婢子去找了几遍,都未寻到。
“而那时母亲闹得很凶,我迫于无奈之下,只得带母亲上山而来,可是哪里晓得,刚进入竹林之中,我便是见着有一道血红色的人影,是那个人!她居然潜伏在了林中,缓缓地朝着我们走过来……”
陆茗烟说着,纤瘦的双肩颤得十分厉害,重心失衡,几欲要如弱柳残花般迎面而倒,陆明晨心急火燎地上前扶稳她,“茗烟,那个人是谁?不要慌,说得明白些。”
陆茗烟无意地攥住了陆明晨的袖袂,手指隔着一层薄衣捏住了陆明晨的手腕,泪眼朦胧地说:“那个,那个人……便是祖父的亡灵!……祖父穿着大红羽衣,如血淋淋的一般,脸上还带着白色的鬼面面具,五官上都是血,祖父还说,他要带我们去阴曹地府!……”
陆茗烟许是真的感到畏惧惶惊,泪珠湿哒哒地黏在睫羽之上,鬓发缭乱,身子一直颤瑟抽搐,“我特别害怕,当时就想带着母亲往回跑,可是那个人眼疾手快,一把将绳索先套到了我身上,而母亲为了护我,愣是将那个人给拖住了……”
话落,又是一阵哭咽,陆茗烟跪倒在陆明晨的膝前,面色苍白而孱弱,嘴唇毫无血色:“四叔,府中就您一人掌权了,请您务必要救救母亲,母亲她是无辜的,她现在年纪大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适值芳华之妙龄的美娇娘,一双晶莹的眸子,被泪蘸染得通红剔透,秀眉微凝,黑密夹翘的睫羽洇湿着,氤氲着一团潮湿的水雾,秀巧的鼻尖亦是因酸涩而微红,在场很多不知情内情的人都看着不忍,陆明笙闻之,也是心折无比,上前作势要扶陆茗烟起身,可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刘喻被陆茗烟的哭声吵得有些头大如斗,不得不道:“大小姐,莫要惊骇,眼下劲衣使们一批前往林中救人并捉拿凶犯,另一批在湖心亭的湖面上遵守,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将三夫人救回,也能擒到凶犯。”
偌大的幽篁林很快被劲衣使封锁住,原是宁谧的夜色被急促的步履声一句搅破了去,林子的八方均是布满了人力,各个角落都有眼线,谅是凶犯身手再是敏捷,亦是插翅难飞。
陆茗烟还是在低声抽噎着,皙白的小脸上写尽了忧哀之色,嗓子因为哭得过于厉害而干哑了,顾淮晏半掠了陆茗烟一眼,他的目光很轻,似乎没有重量,但空气却充溢着审视的重量,这份重量瞬即就把陆茗烟的忧伤抹杀干净。
顾淮晏眸中浮现出一丝碎雪般的微寒笑意,倜傥又散漫,甚至有几分荒唐,这份荒唐是对陆茗烟演戏的回礼,只听他道:“陆茗烟,三夫人并非救你而被凶犯擒拿住,是你自己,用绳索套住她,打算将她送入阴曹地府。”
此话既出,举座皆惊,如一锅烈油般,斟洒在了炽烈如火的局势之中,陆明晨和陆明笙等人一脸惊骇,刘喻和陶若虚显然没有那么震讶,但看向陆茗烟的眼神添了几分严峻的审视。
景桃倒是一脸淡沉,顾淮晏的话没有错,反观之下,陆茗烟眸中一抹错愕戛然闪逝,但面容之上仍是惨凄卑怜,她匆遽地用丝帕揩掉泪意,抬起眸问:
“侯爷适才是在说什么?说臣女害了母亲?!这当真是荒唐,侯爷破案心切,居然如病急乱投医一样,把凶犯的帽子往民女身上扣——”
她继而看向陆明晨,再是扫视府中的家丁奴仆,“三夫人是臣女的生身母亲,生我育我,哺我养我,我报答她都来不及,侯爷居然说我杀了她……大家难道不觉得,此论尤为荒谬可笑吗?”
陆茗烟试图在挑起大家的怜悯思绪,但顾淮晏丝毫不为所动,他低首看着陆茗烟的手掌和手腕两处,有大面积的条状淤青和局部血红伤处,血丝还是新的,血流淋漓地蘸湿了袖袂。
众人亦是都循着顾淮晏的的视线看去,发现了陆茗烟身上的异况,陆茗烟也察觉到了,立时把手藏在了袖袂,又将臂肘藏在了腰背后。
陆茗烟略微心虚,但明面上仍是维持着镇静之色,解释道:“这些创痕,是适才臣女从林子尽头朝这端跑来之时,被竹子枝杈给刮伤的。”
但顾淮晏不置可否,仅是微微侧眸,道:“景桃,你去给她看看。”
景桃听命上前,但陆茗烟并未乖乖伸出手,却用一双眼眸暗含倨傲之意地瞅着她,顾淮晏声音登时寒冷如霜:“伸出手来。”
陆茗烟知道不能违抗命令,只能忍着酸涩的泪意,不情不愿地将手伸出来,递至景桃眼前。在月色与火光的亮晃照彻之下,景桃审视了几番,且道:
“大小姐手掌处的血伤,是麻绳的磨损伤,许是用力过猛,伤势的创口亦深。而手腕、手肘等处有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一处是咬伤,另外三处是抓伤,其中依据咬伤上的齿痕,是人为所致;依据抓伤,那人抓得并不甚用力,应是攥拉之姿。”
景桃句句言辞如铮琮的水声,淌过众人的耳廓,居然还有咬伤、抓伤?!众人看着陆茗烟的眼神,结合景桃所描述的情景,画面已经生动形象的浮现出来,已然不可能是被竹子枝杈刮伤那般简单。
陆茗烟面部透红,不知是被人揭穿谎言的臊意,还是计谋失了策的恼意,她敛住眼角的泪珠,急道:
“是,是臣女记岔了,此些伤痕伤口,皆是母亲留下的,那时母亲见到了祖父的亡灵,觉得好玩要上前,臣女觉得过于危险,就打算拉着她逃离竹林,但母亲不答应,想要挣脱开臣女的手,所以就抓伤了臣女,臣女仍是不愿松手,所以母亲就开始咬人……”
景桃稍稍蹙眉:“大小姐此言不实,若是你拉拽着三夫人,那么攥伤应该会出现在三夫人的手上,并且,若是三夫人要咬你,那么咬伤应该出现在手肘外侧处,而非在内侧。”
陆茗烟凄楚的神色蓦地一滞,其他人也迅疾反映过来,惊疑不定地盯着她,陆茗烟深吸了一口冷气,忽然低低嗤笑了一声,一抹冷厉阴狠之色如黑色触脚般,攀爬上了她那张微微扭曲的面容,陆明晨被她忽然变脸吓着,问:
“茗烟,你和三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叔,其实还想问问你呢,那个凶犯到底是谁,为何母亲见着她,如见着亲人一般,眼神都变了,居然要扑上去,那个残忍的凶犯要用绳索勒死她,我原是要劝几下的,但母亲反倒拉着我一块儿同去,如果我不逃开,我的下场便会与明昀叔一模一样……”
陆茗烟一边落泪,却是一边笑着诘问,神态格外诡谲,审问完陆明晨,又盯向了顾淮晏和景桃二人:“我并不是不救母亲,只是迫于局势无奈罢了,母亲神识不清,看到凶犯就扑前去,而我是清醒的,我知道我已经拖不住她了,难道我还要学一个大孝女一样跟她一起殉难吗?”
“所以,四叔,我现在并不明白,那个凶犯到底是谁?”陆茗烟说着,又盯向了陆明晨,“母亲到底和此人是什么关系?”
陆明晨额角渗出些微冷汗,他没有率先回答陆茗烟,而是转向了顾淮晏,道:“侯爷,茗烟当真是无辜的,她不知道十七年前的事,她只是出于自我保护之心,她不坏的……”
陆茗烟听至此处,眸中尽是迷茫惘然,眸中又是湿雾弥漫,问:“是何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的,四叔,你们到底欺瞒我们什么?!”
陆明晨袖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中太藏着太多事,此些事涌入喉舌之中,最终又只能化作一声哀叹,什么也没说。
景桃凝眸审视着陆茗烟的手掌处的伤,凶犯用初捻绳害人,但初捻绳就放置在祖庙之中,祖庙由多位劲衣使把守,就没听到什么异况或是动静,凶犯又是如何窃走初捻绳害人的呢?在地下密室之中,也不曾见到初捻绳的影子。
顾淮晏问:“你说三夫人被凶犯掠拐至悬崖处了,那么悬崖在哪个方位?”
陆茗烟掩面指着北边:“是那边,凶犯把母亲拐至那端去了!……”
顾淮晏正欲朝那端走,刚要抬步,袖袂被人轻轻扯了一扯,景桃轻声说:“侯爷,我有要事对你说。”
顾淮晏眸色掠过一片暗芒,蓦地止了步,两人走到了林中的东边,离开人群约莫有一丈开外之距,中间有几片竹子遮挡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两人谈完了,顾淮晏低声吩咐几位劲衣使去了山下,景桃复对顾淮晏说了些什么,顾淮晏眉间郁色稍结,少顷,数位劲衣使又从攀山而来,为首的劲衣使对顾淮晏附耳说了些什么,顾淮晏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小半片竹林,回到众人眼前,顾淮晏道:“凶犯是以初捻绳弑人,在地下密室之中,并无初捻绳的藏处,那么凶犯必定重返过一回祖庙,我方才遣人去调查过了,应该能查出一些线索。”
语罢,顾淮晏视线的落点聚焦在了竹林的尽头,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救人。”
方才,他将蛰伏在湖心亭湖面上的一位劲衣使传召上来,湖面并没有什么端倪,从湖面仰视山阴处的悬崖,崖面上并没有人烟,那么凶犯和三夫人一定还在林中深处,只要迅疾包抄在幽竹林的八方,不端缩小范围,一定可以将凶犯擒获。
但这也侧面佐证了一桩事体,陆茗烟方才话语之中,有绝大部分是扯淡的谎言。
顾淮晏思及此处,眸色深凝,看向陆茗烟:“你与凶犯打照面之时,可看清此人的身量了?”
陆茗烟思忖了一番,缓声道:“是的,臣女自是看清楚了,此人身量癯瘦如柴,不算高,披头散发,身着大红羽衣,戴着鬼面面具,见着臣女和母亲,便是双手拉扯着绳索,说要拖拽我们下地狱……”
顾淮晏不置可否,仅道,“既然凶犯能提前潜伏在幽竹林内候着你,想必是此人早已盯上你们了,你们的踪迹都在他丈量之中。”
陆茗烟听着,面色白了一白,又听顾淮晏问:“你陪同三夫人上山之前,去了府内哪些地方?”
陆茗烟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晌午时分,臣女去了一回偏院的灵堂。”见着其他人皆是看她,她遂是自然而然地落泪,徐缓地说道在:
“其实除了四叔,明昀叔其实在生前也对臣女照顾得挺是周到,他被迫害了,臣女心中一直不是滋味,这几日臣女一直被迫待在院中,心情委实郁闷压抑,心中一直在担惊受怕,觉得必须做些什么,但唯一能做的,便是去看望那些死去的亲人,在心中为他们作普渡。\\\"
偏院格外幽谧,其实一直是有人自值守,但晌午之时那边的人被抽去找乌崽去了,没人能给陆茗烟做人证,但是,也无人能实锤她是在扯谎。
一抹哂色掠过顾淮晏的眉宇之中,他继续问:“你说凶犯对你们开说言说了,那儿,此人音色音质如何?是男是女?嗓音如何?”
陆茗烟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人应该是个男儿,话声粗哑黯沉,近乎枯槁,语速很快,语调特别阴鸷恶毒,很是?人,对了,此人的年岁应是不大的,应该跟十六十七上下……”
顾淮晏眸心浮起些微暗芒,问:“继续说。”
陆茗烟又道:“此人的身手功夫很敏捷,我们朝外跑了几步,他就紧追上前而来,绕至我们近前,我当时都吓坏了……”
讵料,陆茗烟话音甫一落下,顾淮晏话声陡寒:“你又在扯谎。”
陆茗烟悲恸的神态蓦地一滞,其他的人面色又是变了一变,陆茗烟咬了咬后槽牙,嘴唇快要被牙齿咬出血来:“侯爷,您又说臣女在扯谎,可有什么证据?!”
顾淮晏道:“你话中藏有颇多细节,表面观之,颇有几分信服之意,但细细斟酌,你的细节是无法支撑你的行为的,你假令真是担心三夫人坠崖,方才见着我,你先是让人去救三夫人,但你接下来的陈词言辞与你的第一番话有出入。
“你先是说三夫人因你而落难,但后来你说,你为了自保,弃下了三夫人。你适才之所言,皆是你无法救母亲的借口,你想要让大家信服你,觉得你有难言之隐。”
陆茗烟瞠着眸子,泪眼朦胧,但五官已经逐渐畸形扭曲,“这些都是侯爷的臆测罢了,根本就毫无证据。”
顾淮晏笑了笑:“你的话,便是证据。你救母之论不成立,你有寻了其他的说辞,你说凶犯是个男儿,语速极快,但是——”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陆茗烟一眼:“首先,凶犯的性别,你应是最清楚不过,不是吗,三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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