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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雪院敞阔而幽闭,拢共三进,雕花楼宇大多坐北朝南,一进是私人的藏画阁,一进是厢房,另一进是另辟的庭中花苑,苑中种植有诸多芭蕉和海棠等植。
现今大火的惨烈焚烧,庭院恍若一片了无生机的灰黑废墟,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满目苍凉。
景桃率先去了偏东的那一处藏画阁,藏画阁许是烧得最为严重的地方。
刚一走近,扑面而来地便是漫天的尘霾,景桃不得不摸出纱布掩住口鼻。
藏画阁内没有掌灯,光线从破碎的窗扃穿透而来,照亮了室内大部分的轮廓。
书册与字画皆乃是易燃之物,在饱经重重火殛之后,几无全剩,那些置画装裱的檀木架子被烧得扭曲畸歪,架子上的书册已是化作一片灰烬,无数细小尘埃,在木架之间辗转飞梭。
站在被大片熏黑的墙面之上,景桃只能窥见到几幅被烧得残缺的字画,有些字画的画纸被大火吞咽走了,那些烧不尽的檀木挂轴,便是七零八落地跌落在地面上。
景桃在藏画阁内转了一周,并无发现什么显著的猫腻,只不过再溜达了一圈后,她发觉傅氏似乎对山水字画别有情衷,但阁里连一只与陶物有关的物具都无,与庆元侯的渊竹阁大相径庭,后者显然是嗜陶如命,院子里的陶物器具俯拾即是。
“庆元侯和老夫人的性情,应是蛮大的吧……”
景桃在藏画阁内,一边用细草绳做了一些标记,一边低声问顾淮晏。
原书并无对两位死者的脾性喜好着墨过多,仅是纯粹写他们二人死了,景桃不得不去问武安侯。
顾淮晏没有率先答她,而是温声反问道:“怎么说?”
景桃遂是把她的思量讲了一通,顾淮晏抬指拭了拭眼下眶,不置可否,只用提示的口吻道:“在畴昔的朝堂之上,我与庆元侯有所接触过,他确乎爱陶,此事圣上亦是略有所耳闻。前一年,西域进贡的几些精致的陶制碗碟与陶泥,圣上便是赏赐予了庆元侯,据闻庆元侯护着这些陶碗,日夜不离手,连入眠时也护在怀里。”
“那傅氏的态度是如何呢?”景桃睫羽轻轻颤着,问道,但顾淮晏没有答她,只说等审讯之时可以再问。
景桃了然,这问话便是涉及侯府的内务家事了,日理万机的武安侯怎的会去关注这些鸡毛蒜皮?
搜寻完了藏画阁,接着去往第二进,也便是傅氏的寝处。
出乎景桃意料的是,在内室之中,有一扇被烧毁的戗金填漆的镂纹屏风,屏风背后是一只硕大的木桶,木桶之中是药浴而用的热汤,只不过,眼下热汤早是冷掉了,水面之上漂浮着粘稠而污脏的木屑灰霭,一片烧焦味糅合着药材的古怪气息,从木桶里飘出来。
景桃见到此状,不自觉凝了凝眸心,在大火焚烧之前,傅氏是打算泡药浴吗?
在内室的南侧是一张被大火全然烧毁的床榻,在簟席处,迫近中央的位置,却是完好无损。
“发现傅氏的尸首之时,她亦是如庆元侯那般,躺在了床榻上。”似是觉察到了景桃的困惑,顾淮晏对她道。
心中的某个猜测,在某一瞬得到了证实。在大火焚烧之前,庆元侯并未去傅氏的栖所,傅氏亦无去庆元侯的渊竹阁。
一抹暗芒划过景桃的眸心,平寂的眸心里起了一丝涟漪,她对陶若虚道:“陶长官,我想看看老夫人的尸首。”
陶若虚爽利地领过命,带着文才疾步速速离去,不多时,二人便是将傅氏的尸首从京兆尹府门,一路运回了外院中庭,此际雪势又转小了,从毛绒大雪,转成了飘渺细雪。
卵石道上的积雪变浅了。
因是酷寒的深冬时节,尸体遭致焚毁后,一般是不易腐烂的,但当景桃看到了傅氏的尸体之时,她却是瞅见了蠕动在尸首表面之上的蝇蛆。
尸体的面容已经被焚毁成一片炭黑色,已是不可辩其面目和性别,五官尽毁。
颅首和腹腔处的伤势是最为严重的。衣服被烧得仅剩下寸缕,姿态成熟虾般的蜷曲之势,被烧开的烫红皮肉翻了开来,几些蛆虫在那一具颅骨的耳鼻口舌里,翻来覆去,穿来梭去。
这般景象,让初来乍到的文才有些面色苍白,景桃让他去打一桶热水来,文才匆匆而去,又提着热水匆匆而返,景桃遂是用热水将尸身洗濯干净,干脆利落地在尸身上安营扎寨地蝇蛆冲掉。
冲洗干净尸身以后,景桃复含了一口苏和香丸,再是燃起了一株祛秽香,驱散掉萦绕在尸身之上的焦气,尔后,便是细细查看尸体。
傅氏遭遇火殛烈烧的程度,远比庆元侯要更深一些,面容已经无法辨清了,身上的衣物被大火劫掠而走,露出了干瘦而略微贫瘠的躯体。
尸身呈蜷缩之势,双手紧紧抱着并拢的双膝,臂肘的肌肤处一片炭灰,被烧得脱皮干瘪,掩去灰霾,景桃看到了大片明显的瘢痕,它们如触目惊心的疙瘩,遍布在两条臂肘的内侧。
傅氏早年应是受到过伤,但晚年之时,这些伤留下来的创痕复发了,在躯体之上形成了大面积的瘢痕,这怕是老夫人要进行药浴的缘由了。
将傅氏的尸体翻过来,在她的背部,景桃没有发现很明显的烧灼伤势,甚至在迫近蝴蝶骨的中心位置,她还发现了一块较为完整的皮肤。
傅氏的伤势与庆元侯近乎一模一样,死时的姿势均为卧躺,被焚烧之时亦是未曾变换体位。
景桃的视线如刻刀一般,仔仔细细地扫试过傅氏的尸身,这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与庆元侯的尸体相比下来,有一处最大的不同,那边是体内的蛆虫。
眼前这一具尸体的腹腔处稍显鼓胀,于腹腔之下的腿部,除却有呈现出火殛后的灰黑灼痕,还有泛散着一圈浮肿硕大的筋络突出。在勘验庆元侯的尸体之时,其尸况不曾如傅氏的尸首这般触目惊心,更是未曾见过丝毫蛆虫。
“老夫人的尸体有些诡秘,她至少已经死了一日以上,死亡时间比庆元侯还要更久些。”
景桃眸心一凛,肃沉地道,“大火是先从庆元侯的渊竹阁燃起,燃烧至清雪院时,尚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老夫人的尸体已经生了蛆,此则意味着在庆元侯被烧死之前,老夫人就已经死了。”
景桃一番话如惊堂木一般,近旁枯树之上的残雪,啪叽地一声震落下来,原是岑寂的冷空陶若虚和文才俱是震骇不已,陶若虚虎目圆睁,惊道:“老夫人难道不是被烧死的?那么具体死因是什么?”
景桃摇摇头:“眼下只能判断死亡时辰,但若是要精准地判断出死因,还是亟需剖检来作进一步论断。”
文才惊讶地连下巴都差点合不拢了,急急忙忙抄起纸录,把疑点和尸表检况记录在案。
顾淮晏看着景桃的面容,道:“据你所言,傅氏的死亡时间比庆元侯更早,那么当夜在清雪院的丫鬟应是知道些什么。”说着,他吩咐一位劲衣使,去将昨夜侍奉傅氏的下人叫来。
过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人很快被叫来了。
服侍傅氏的丫鬟,名曰朱颜,年约十八,着一身素白的罗带裙衫,仪姿端正,据闻是傅氏的出嫁丫鬟。
在京中,傅府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是书香门第之家,傅府的祖先曾官职户部侍郎,算是为后代们积攒了些福祉与名望,不过轮到了这一代,傅府再无登科学士,家道步至中落,但念在傅府与庆元侯府乃是世交,两家喜结连理,多多少少帮傅府挽回了一些每况愈下的颓势。
朱颜许是第一次见到府衙官吏,面容有些不大自然,行跪礼之后,才缓缓起身,顾淮晏负手在背,问道:“昨夜戍时到子时,可是你一直侍候傅氏左右?”
朱颜俯眸低眉,应声称是:“老夫人近些时日瘢疾复发,常觉呼吸困难,且夜半瘙痒无法入睡,遂此在半个月前,府中请了郎中来备下了药材,每夜药浴一个时辰。
“昨夜是老夫人药浴的第七日,奴婢一直在清雪院陪侍左右,未曾离去,与奴婢一同侍候老夫人的,还有两位小丫鬟。不过……”
话至此处,朱颜眸色暗敛,语声含悲,稍显抽噎:“奴婢自幼时起,便是服侍老夫人在侧,主仆情意已生,但没能从火场之中救出老夫人,奴婢愧怍不已。”
景桃细细地听着,出声发问:“老夫人早年可有患过什么疾病?”
朱颜似觉悲恸难挡,语声低沉:“老夫人这身瘢痕乃是世代遗传的,傅家先祖便是在晚年之时遭瘢痕缠身,但这瘢痕也并不致命,但却是苦了老夫人。
“在夫人年轻时,诸多京中子弟听闻傅家的病况,都是不愿意接纳夫人,还时常私下论议。只有侯爷,把夫人迎娶过了门。”说着,朱颜摸出了丝帕,暗自揩了揩泪珠。
景桃凝了凝眉心,继续问道:“这近半个月以来,老夫人可有腰酸背疼,或是夜半咳嗽之况?”
朱颜细细思忖了好一会儿,尔后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曾,老夫人虽然感染了瘢痕,但身体一直健朗,奴婢不曾见过她喊过腰酸背疼,有时奴婢欲要搀扶她走路,或是想为她捶捶背、捏捏肩,也被老夫人峻拒了。”
暂先没什么想要再问的,顾淮晏吩咐劲衣使将朱颜带了回去。
景桃起身,文才主动为她打了一盆热水,她言谢后便是洗濯过双手,又去清雪院走了一趟,去了居院里的第三进,第三进是一处人为筑砌的庭中花苑,苑中也有植有药草植被,但一场大火,已经让此处夷为平地。
顾淮晏伴在景桃右侧,见着她视线细细搜寻这里,便是问:“在找什么?”
“刚刚对老夫人进行尸表勘验,她身上灼烧伤痕,是在火殛之后留下的。被火烧之前,她便是已经死了,假若是自然死亡的话,那么老夫人可能会体藏隐疾,平日虽看不出什么,但病发之时定是会窥见征兆。
“但我刚刚细问了朱颜,朱颜说老夫人精神矍铄,身体健朗,依据她的表情,倒是不像在扯谎。若是非自然死亡的话,那么在案发现场可能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顾淮晏听罢,眸色露出深意,见到小姑娘额庭处蘸染了一些烟霭,他拂开了一截袖袂,伸出手指,为她轻轻揩掉:“我们一起找找。”
两人在花苑内辗转了一会儿,不过,寻觅过程比景桃所预料到的要艰难。
顾淮晏在迫近花苑的北面,拂开一层散乱的鹅卵石以及焦黑的尘灰,沙地之上,残留有一些浅薄的黑色靴痕,靴痕凌乱,如几圈在砂地之上滚撵过的车辙。
顾淮晏问:“这些靴痕有无可能是凶犯留下的?”
景桃拿出细草绳逐一标记,点了点头,且道:“有这种可能。”
但她话锋又是一转:“但也有可能是老夫人留下来的,不过,老夫人的脚部被焚毁了,她在厢房处的衣物和鞋履,亦是悉数遭了火殛,若是要比对,定是有些困难。”
在清雪院再是寻觅不出什么拥有线索,两人离开,前往前院中庭,侯府的世子爷尹隐和尹四爷尹放正在苦苦候着,不过,尹放见到景桃是心虚,还是面红耳赤地躲在自家大哥背后。
尹隐面上表情一如既往地肃沉,双亲突然因火殛去世,一夜之间他成了一家之主。
见着武安侯携人而来,尹隐劲步迎上前,行过礼后,且道:“侯爷,家父生前收藏过诸多名贵的陶器名品,除了在他的渊竹阁内,绝大部分的陶器,还藏在府中偏南的天青斋中,趁着大火已熄,草民想去将那些陶器品名逐一运出并清点,以免遭有心人的扒窃。”
都这个时候了,不惦记着死去的庆元侯和傅氏,倒是去挂念名贵的陶器有无大碍。
景桃看了尹隐一眼,这种做派果然很精明,不愧是京中煊赫有名的大商贾。
陶若虚和文才陪着两位爷,一同去了天青斋一趟。
据闻天青斋,乃是庆元侯专为陶器而建造的一栋藏宝阁,一座宝阁,里中的器物已是达万余件,计值不菲,也难怪会深得世子爷如此惦记。
只不过,当这一行人回来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尹隐的面色显然不太好看,原是红润的面部,此际苍白无比。
陶若虚对顾淮晏和景桃道:“天青斋也没能逃出火殛,一大半器物遭致焚毁,世子爷儿拿着清单带着家丁们去清点器物时,很多器物不见了,数目也对不上。”
景桃微讶,在火场,居然有人趁乱去偷东西?
这个扒窃之人会是纵火的元凶吗?
如果只是单纯的偷窃,那也犯不着弑人又放火,这般代价委实是太大了。
文才把天青斋名物失窃快速记录在案。
在庆元侯府搜寻过一轮,一行人策马离去,先去府衙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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