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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晏淡视一眼,没急问及陶制刀具一事,先问道:“昨夜戍时到子时,你人在何处,做过什么?”
兰芷垂着眼睑,眼波平和,双手交揣于袖袂之下,指腹平抚在膝上,予人一种处惊不变的气度:“回侯爷,昨夜酉时一刻到戍时一刻,小人在厨中为三爷煎熬安神用药。三爷近日碌于制陶,且寝不安席,府内请了宫里的巫郎中,抓了些药,三爷遂是寝前需服饮。
“戍时三刻,小人服侍三爷用药睡下。那时刚巧,老夫人也需要汤沐,奈何清雪院人手不太够,因前阵子府内一老管事去身了,新管事替位,清雪院的一些丫鬟和女侍便被抽调至别院去,留在老夫人身边的人不大多,小人便是被叫去侍浴了。”
兰芷说着,因是跪得微久,双膝沾着冰凉的地儿,她有些体力不支,但勉强撑着身体,接续道:“小人未在清雪院停驻不大久,约莫一个时辰后又回舒望居去了,只是这一回,小人却是见着厢房乃是敞开的,三爷不在榻上。
“在舒望居内遍寻无获,小人忧心三爷出事,便是先去问邻近的几处夫人院落,问她们可有见到三爷,但答案皆是没有。既及小人再回至舒望居时,却是见到了三爷,三爷正卧躺在榻子上,小人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三探看,三爷已经睡下,了无大碍。三爷夜游的病症犯了,但胜在没出事,小人亦是安下心来。”
“在亥时牌分,府中忽然有人大呼走水了,那时小人正在舒望居的偏房处歇息,一听忙醒了,熏鼻的烟火气息弥漫在府内,姨娘们和少爷们已经哭成一团,仆妇和女侍们提水奔走,火是从老侯爷的渊竹阁烧起来的,情状切实可怖,小人一时急切,也暂先顾不得什么,忙去提水救火。
“待火势歇停之际,夜尽天明,已见得几缕晨光了,官家也来人了,搜罗出了老侯爷和老夫人的尸首。端木捕头从老侯爷的身上寻觅出了一柄短刀,问是何人的,小人见那刀眼熟,细辩之下,瞅出那刀是三爷的。”
提及那一柄陶制短匕,尹遇的身子稍稍一僵,不由侧眸看了兰芷一眼,嘴唇绷紧成了一条线。
“不过,小人并未立即指出那刀是三爷的,假或小人招供了,势必给三爷招致官府的怀疑。小人跟三爷有七年之久,信服三爷的为人和品性,三爷性子谦正恭良,行事有自己的法子,虽与老侯爷的思虑相冲,二人争执口角也不少,但三爷绝不会因此就加害于老侯爷。
“为人父者,望子成龙,方才能在朝庙之中的同僚里抬得起脸。为人子者,只消制陶授艺,便可自在快活一生,不失为一桩逍遥的活法。”
在座的几位官爷听得有些诧然,兰芷继续道:“老侯爷与三爷,谁也没有对错,也不应思虑上的抵牾,而妄自评判任何一人的罪责。天下没有不争执的父子,家家皆有难念的经,家丑外扬恐会损了侯府的颜面,小人的心是向着侯府的。
“不过,目下府内已是流言四起,处处是猜忌三爷的弑父之论的,但据小人看来,三爷断不会干出如此荒唐之事。当然,此则小人的拙劣短见,也是不愿揭发三爷的缘由。”
倘或说兰芷的前半截话,是有作证尹遇就是嫌犯的倾向的,但后半截话,却是与最初的倾向背道而驰,她在捍卫尹遇的清白,口吻平淡如水,却又胸有成竹的气魄在,教人难以轻视。
尹遇看着身后旁侧的兰芷,兰芷一直垂着眼,视线很规矩地落在地面上,觉察到他的注视,她没有回视,一直维持着俯眸低眉的跪伏之姿,尹遇眼神微微一动,起了微澜,显然是想说什么,但碍于此则公堂之上,话又很私密,他又把话咽回去。
端木庆被说得有些面红,兰芷没点名道姓,但话中就藏着一柄利刃,戳向了他的脊梁骨。
顾淮晏敛了敛眸心,一抹兴味晃过眼帘,偏身看向了景桃,没说话,但眼神示意此回由她来问。
女子总是最懂女子的,景桃也听出了几些端倪,也便能从兰芷的话中摸索出一些很隐微的事物。
景桃沉默片刻,凝声问:“假或姑娘信任三爷的清白,主动揭发亦是未尝不可,官家定会尽力彻查此案。但你若是知情不报,是有帮凶之嫌,可是会害了三爷。”
兰芷听罢,脸上没有流露畏葸之色,反而牵起唇角,话中含着一丝笑道:“若是小人知情而报,三爷的境况亦和眼下没差,官家仍旧认为他是弑父纵火的凶犯。”
这是在指桑骂槐,质疑京兆尹府门办案缺乏公正的意思了,比直言益发婉转,但亦是益发讥嘲。
景桃眼眸一黯,欲要继续再问,讵料,在座已有人按捺不住了。
端木庆听得直直吹胡子瞪眼,忍不住从坐案之上掀袍起身,指着兰芷的鼻子低喝道:“你一个下等的粗使贱婢,当着武安侯的面,敢在公堂之上大放阙词,你目无法纪,当此处官府重地是闺阁深院么,岂容你在此处乱嚼舌根?
“你方才那通话好听是好听,循着欲扬先抑的话法,一直在为三爷说话,敢情你也没说真话、坦述实情,假若三爷当真弑了父,那你便是纵火的元凶。”
被人如此厉声指责,寻常女子亦是吓破了胆,准要红了眼啼哭几声,继而露出怯意,但兰芷面色一直平淡如水,甚至连眉心都未曾蹙一下,但尹遇那很是淡和的面容,此刻起了一丝不虞之色,他直起身子,道:
“大人,此事与兰芷毫无干系,她素来条直,话辞并不圆滑,冲撞了大人,尹某在此处给大人赔不是,请大人莫要介怀。”
但尹遇话落,兰芷的言辞就追了上来:“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昨夜之所行,人证俱在,可证小人之清白,侯爷自可入府验察。”
端木庆刚被尹遇的话浇熄了愠火,但兰芷的话辞一落下来,他又气不打一处来。此前的一阵怒声如重拳击打在了棉花上,力气全用,但兰芷没将他的愠声当回事儿,选择指话武安侯。
“也是,全场就属武安侯掌舵重权,这一宗案子最终会提交至提刑司勘验,武安侯才是具有话语权的存在,一介捕头可无权定夺三爷的罪咎,至多只会虚张声势、拿捏一下官腔,逞一下自身的威风罢了。
景桃淡视着这一切,不得不觉得,兰芷姑娘对案宗看得很是通透,她晓得该怎么供述自己的罪状,该怎么与官府中人斡旋。
景桃且问:“据闻在三爷就寝前,你曾问过他能否做一柄短刀予你,可有此事?”
兰芷微滞了一下,似是没提防到官家会问起此等小事,她默了一会儿,应承说是,从容解释道:
“三爷制陶的手艺,素来是精湛卓绝,此事府内下人皆是晓得的。小人日常侍候三爷时,免不得在屋内走动,很久之前,见到墙面上悬挂着的一柄短刀,刀刃锋锐,似能削铁如泥,三爷说此刀出自他手,小人记挂在了心里。
“昨日,小人去后院堂厨走了一遭,仆妇说汤药好了,那时小人又听闻一事,说掌厨的老师傅的刀钝化了,要去差遣小厮去库房跟取新的来,小人便想起三爷的刀来,三爷也是会制陶刀的,让老师傅用起来也不容易钝,小人留了个心眼,在侍候三爷时,遂是问了三爷几句。”
兰芷的话辞,与尹遇所述的相差无几,她说话时目光坦荡温???肽切┬男橹?泊笙嗑锻ァ
景桃看向端木庆:“端木捕头,冒昧问一下,当初指认这一柄陶制短刀的人是谁?”
一位衙差端着一捧清茶递至端木庆面前,端木庆勉勉强强啜茶几口,火气适才歇住,神态稍霁:“是尹四爷。据闻四爷与三爷关系还算熟稔,四爷也常去三爷的院子走动,见的东西多了,这一柄刀,自然而然就能给这位爷指认出来。”
尹四爷尹放?
景桃脑海之中自动浮现起了一个故作轻佻又言行稚拙的纨绔身影,她点了点头,眼下不需要再审兰芷和尹遇了,尹遇嫌疑未除,仍需留候于大牢之中,而兰芷也避免不了一丝嫌疑,顾淮晏遣了一位劲衣使,暗中盯着她这几日的行止起居。
接着,顾淮晏命人传唤尹放入内。
尹放是头一回步入公堂,面色十分拘谨,尤其当他见到堂中那两道分外面熟的人影之时,他已经拘谨到脚趾蜷地了,追溯起昨夜那一幕,他已是面红耳赤,额际冷汗频下,藏在袖笼之下的手覆上了黏腻的汗渍,分为不安地贴在腰肘前侧。
昨夜他对那个小娘子言辞孟浪至极,观其衣装,打扮不像寻常人家,想来应是上京的深闺贵女,那立在她身侧的男子,明显年长于她,想必是她的兄长或是表亲之类的,尹放遂是没太在意,心中怎么爽利便是怎么来。
他放浪形骸惯了,对待小娘子就是喜欢撩得她们面红耳赤,哪像会在景桃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儿,人家哪里是京圈贵女,不仅不是,身份还出乎他的意料,是个与死人打交道的仵作,那个立在她身侧的男子,居然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武安侯。
尹放心中盘算了一番,武安侯的姓氏虽是外姓,但他的母族是圣上的祖戚,虽然近年以来,楚国公府趋于没落之颓势,但武安侯却是益发深得圣上之重用,甚至,圣上是拿武安侯当皇侄来对待。
圣上子嗣有九,但武安侯的地位是足以与那九位皇子比肩并论,侯爷进宫面圣,直可唤皇子之名讳,这也是圣上默允的,一言以蔽之,若是将来江山易主,武安侯至少是个摄政的帝裔王候。
相比之下,庆元侯的侯府就难以撑得上台面,加之现在老侯爷和老夫人都遇害了,侯府元气大伤,人心惶惶,只有世子爷独自一人在操持,二哥还滞留在外地,三爷披罪入狱,唯有自己还是独善其身。
尹放暗暗地戳着手掌心,恳望武安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莫要再追究昨夜他那轻浮之举。
行至该跪的地方,尹放心不在焉地,甚至绊了一脚,磕磕绊绊地从地上歪身起来,行了谒见之礼,便垂着脑袋静候审问。
这一回轮到顾淮晏问话,他俯眸看了尹放一眼,桃花眸之中的散漫收敛了些许,照例把之前审问过的问题,再询问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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