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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阳的神色有些慌张，他那双被烧伤的手微微颤抖，思绪飞速流转，像是在认真考量着什么。
陆茴本人也是一怔，赶忙出声道：“起义之举全是陆某一人的责任，其余这些人仅仅只是受我鼓动才参与其中。那渡云县令亦是由我本人所杀，与他们全无干系。我愿一人领受所有罪责！”
见向乾不为所动，他焦急地恳求道：“刚才的情形您也知道，魔头操控尸傀发难，我身后的这些义士们与尸群拼死殊杀。请您看在他们也算诛邪有功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言毕，之前还刚毅不屈的陆茴竟双膝跪倒，重重地朝向乾叩首请求。
“陆大哥，我们都是自愿跟随你的，你岂能将所有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
“是啊，当初结义时我们便说好今后一同患难。男子汉大丈夫，我们的从不后悔！”
“吾辈习武修真，本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谈何功劳？有天大的事情咱们都一起担当，又何惧生死呢？”
那些黑衣武修见陆茴如此，他们也群情激昂地出声表态。
然而却遭到陆茴的厉声遏制：“都给我住嘴！这没你们的事！”
“各位还真是侠肝义胆，本座差点就要被你们感动了。”
向乾抬了抬眼皮，嘴里一边说着软话，一边侧目看向镜妖：“你是失聪了还是怎么着？”
镜妖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朝那群武修抬起了小手：“你们拿头来剃吧？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呗？”
“慢！”
就在这时，李奉阳终于开口了：“国师，请您等等，容朕先跟他们说几句。”
当着众人的面，称呼上就得转换过来了。
见李奉阳站了出来，镜妖先是看了一眼向乾，见向乾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后，它耸了耸肩膀，继续单手托腮。
李奉阳走到陆茴等人身前，目光掠过他们每一个人。
只听他朗声言道：“诸位武道义士，想必你们已然知晓我的身份了。朕十岁丧父，次年丧母。自隆宪元年继位时起，初登大宝便遭皇叔挟持软禁宫中。幼年始终都在惶恐之中渡过，不谙世事.......不久前，皇叔李言又勾结魔道妖人兴兵谋反，朕几次命悬一线......”
向乾一听：怎么着？套我的卖惨格式？
嘿，行......到底听听这小子掌握了几分精髓。
李奉阳叙述道：“诚如各位所说，当今的朝廷腐败不堪，边患危机更是迫在眉睫，还有民间的灾厄情况.......这些朕也都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朕也只是听到官员们几句冷冰冰的陈奏而已。
直到现在，朕与国师微服出行，亲眼看到这民间惨象，又设身处地的经历了一次生死危机后，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民生疾苦，天下大乱！”
“朕虽贵为一国之君，高居明堂，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历经生死苦难、并且胸怀大义的武修前辈。在你们面前......朕就是一介黄口小儿。”
“可是，作为一个君主，年少无知并不是用来搪塞推脱的借口，祖先将百年基业传承到朕的身上，朕就要肩负起社稷重担。
连年灾荒、妖邪横行，是朕失德；
边境不稳、吏制腐朽，是朕无能......如果今日真要有一个人为这种种浩劫担责，那便由朕来担当吧。”
“太祖问鼎中天；
太宗、明宗治安天下；
文宗、高宗开创盛世；
武宗攘外夷、扩疆土......煌煌大晟的鼎盛时期，谁人不怀念？谁人不向往？”
“朕从小便是听着先祖们的这些丰功伟绩长大的，不过到了朕的这里，却只能从典籍和画卷中去憧憬往昔的辉煌了。”
李奉阳仰头望向天空，语境中带起一丝深切的落寞：“北境的皑皑雪峰、东海的仙踪群岛、西荒的琳琅商市、南疆的十万大山......朕都想亲眼去看一看，都想亲自去走一走。
只是时至今日......这些曾经秀美壮丽的光景都已经不在了。朕看不到，因为它们早在朕出生之前就已经变得满目疮痍。”
说到这里，浮在空中的向乾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单手托腮的镜妖轻轻抿了抿小嘴。
而陆茴等千众武修也是默默低下了头颅。
“但，朕还是幻想着......”
李奉阳神情恍惚，哽咽了片刻后，他艰难地继续道：“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塑山河，再现从前盛世。幻想了很久很久，有好几次几经陷入这份幻想中难以自拔！直到听见有位高人说：
过往皆是镜中花、水中月，与其沉溺其中，倒不如着眼当下，认清形势，也认清自我。只有正视自己的不足，并接受自己的不足，才能真正的强大起来，进而再度创造全新的辉煌美景。”
镜妖扬起了眉毛，一个劲地指着自己：“我我我！我说滴，我说滴！”
“啧......”向乾瞪了它一眼，它马上消停。
李奉阳继续道：“但以朕这种天真又笨拙的性格，想要成长为先祖们那样的旷世明君又谈何容易呢？
所幸上天庇佑，国师他老人家怜众生疾苦，不嫌弃朕资质愚钝，在这空前混乱的局势下出山镇国，这才终于让朕看到了希望！”
“朕不奢求诸位能原谅朝廷的过失，但朕还是想请求你们所有人给朕一次机会，一次匡复社稷的机会。帮帮这大晟国的芸芸众生，让万千百姓在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安享太平盛世，还能再次目睹昔日的锦绣山河！”
说完，少年天子李奉阳对那千众武修深深躬下了身躯。
他这一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也放下了所有的帝王威严。
赤诚之言在这凌晨破晓之际响彻整个山谷平原。
跪在他身前的陆茴深深地注视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帝王，注视着他那稍显消瘦的双肩，注视着他那被工阳剑烧得血肉模糊的双手......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千众武修亦是面面相觑，心中感慨万千。
许久之后，陆茴慢慢地伸出手来，托起了李奉阳随身体躬下的双肘，将他扶正。
“天子......吾等山野莽夫，万万受不起您这一拜。草民......罪该万死！！！”
颤声告罪之后，陆茴再次叩首在地。
在听到陆茴承认了李奉阳的身份以后，那一千多名武修也立刻单膝而跪。
“草民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上千人的高呼之声排山倒海般回荡周遭。
看见此情此景，一直默不作声的向乾暗暗松了口气，他也抬头望向那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
这阴云密布的黑夜，终究是要被那冉冉旭日所照亮的......
李奉阳强忍住心中激荡，本想亲手再将陆茴扶起。
但陆茴却言辞决绝地出声道：
“草民犯的是谋逆大罪！天子日后若想整顿朝纲，平定乱世，就必须严惩草民，以此方可立威服众！”
这次不等李奉阳出声，向乾就抢先出言：“既然皇帝都开了金口为你们开罪，那本座也就不为难你们了。只是......正像你说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若不严惩你这个带头举事的人，朝廷法度不容，日后更难以服众。”
说着，他从衣袖里取出一颗陈年老核桃夹在指间。
看见此物，一旁的镜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向乾看着地上的陆茴，淡淡说道：“小子，可敢接本座一核？倘若你侥幸不死的话，你......以及你身后这帮人所犯下的大罪，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李奉阳本来又想求情。镜妖却突然飘过来趴在他的肩头，伸出小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
镜妖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安心！以主上的修为，如果他真想杀这群人的话，还会容他们说那么多废话？他这般唱‘黑脸’，就是为了帮你收揽人心。你这个唱‘红脸’的点到为止吧！”
“唔？”李奉阳听到它的低语，很快便冷静下来。
但人群中的另一名武修却赶忙央求道：“陆大哥他此刻身受重伤，又灵力枯竭，怕是难以承接大国师的一招，求您容他将养一段时日之后再......再受罚吧？”
小小一颗核桃让他们怕成这样？那当然了......除非他们不知道向乾是谁。
陆茴缓缓抬起头，看向向乾指间的那颗核桃。
他毫不犹豫地应声道：“晚辈，愿只身领受国师的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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