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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冬夜回信 > 第 70 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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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时韫长到十五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但说成是“小姑娘”似乎也不恰当。

    毕竟,她虽五官长得像妈妈,秀气清丽,身高却要一米七还往上,在秀气小巧的南方姑娘里,显得尤其突出——颇有些类似当年他爸在一群南方小子里超出平均身高一大截的“微妙烦恼”。

    尤其是在学校里,一水的校服肥大,别的女孩儿穿着,裤子往往都要折进去一截,她穿着却像九分裤。

    回回运动会或大型活动排队列,甚至都被排进去男孩的队伍里。

    青春期的烦恼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一书包的情书也缓解不了。

    这天又因为运动会项目的问题和故意编排她的调皮男生吵起来。

    正一肚子火,偏偏放学时,梁怀远竟正好公差回国,开车来接她回家。

    闺蜜挽着她的手,打老远便看见那辆停在校门口、努力低调也低调不来的银灰色宾利。

    于是一如既往眼冒红心,又猛撞她肩膀,说:“你哥来了、你哥来了。”

    “我哥来了你那么兴奋干嘛。”

    时韫手里抛着硬币玩,一脸兴致缺缺,“我俩正吵架呢,不想理他。”

    “你们一礼拜能吵十回,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你之前都没跟我说?”

    “因为他是笨蛋。”

    “切,你又来了。”

    闺蜜却忍不住吐槽她:“你就喜欢欺负你哥,实际上,笨蛋才考不了北大呢。”

    而且还得是考了北大,硕士又去哥大的“笨蛋”。

    念完MBA回国,梁怀远甚至直接便在解凛的安排下,空降做了叶氏淮南分部的高层:

    三年前,叶老太太去世后,手中股权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叶贞如,一半留给解凛。再加上解凛本身继承的父亲股份,于是竟莫名其妙成了叶家的最大股东。

    只是他这个大股东并不怎么管事,几乎全权将公司事务授权给了叶贞如这个亲姑姑和专业的经理人管理,除了重要的股东大会和必须亲自到场签字的合同,几乎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

    也因此,世人大概很难想象。

    这位光是手中股价、估值就超过百亿的叶氏重要人物,平日里的日常,竟然只是绕着一个小公司、小诊所、小家庭打转。

    他没有违背当初结婚时的誓词,和迟雪一起做最普通的平凡夫妻。

    倒是梁怀远沾了光,甫一回国,便在淮南分部领了重职,从此平步青云,成了城中人尽皆知的青年才俊。每天不是忙着做财经周刊的专访人物,就是代叶氏出席重要的国际商贸会议。

    衣香鬓影间,风度翩翩、温文有度的贵公子,丝毫看不出少时的落魄过去。

    ——“时韫。”

    恰如此时。

    车窗降下半面,露出他如旧俊雅而瘦削的侧脸。

    尤其那副经年不改的金边眼镜,又添了几分书生般斯文秀气。

    他随手放开膝上那摞文件,只转而叫她过来。

    但这跟叫路边的小猫小狗又有什么区别?

    解时韫同学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权当听不见。

    心说来接我还不下车,才不惯着你这家伙。

    于是干脆一把拉过依依不舍的闺蜜,便错开那车往前走。

    看着决绝。

    只有心里却还在默默倒数:5、4、3……

    还没数到1。

    果然,身后传来熟悉的不紧不慢脚步声。

    紧接着,一只手便覆上她肩膀。

    “时韫。”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却没有明知故问她为什么生气。

    反倒是先冲旁边一直脸红看她的小女生浅浅一笑,说你是时韫的朋友吧,我认得你。

    “正好我开车过来,也顺路送你回去?”

    他做人做事,一向八面玲珑,让人挑不出错。

    当然,大概也是算准了时韫是个讲义气的孩子。

    闺蜜先向美色服软上车,她只能也跟上去——却破天荒坐了后座。

    一直等闺蜜到家下车,一步三回头地作别,她还抱着膝盖窝在后座角落里,闷声不吭的。

    车于是只在尴尬的气氛中开了不远,又最终靠边停下。

    梁怀远回过头,问她:“还在生气?”

    她却嘴硬不说话,别过脸不理他:

    大概小时候的坏习惯总也未改尽。

    长到十五岁,解时韫仍然还是个生闷气就不理人,非要别人一层一层给铺台阶的姑娘。

    但哥哥嘛。

    总是会不厌其烦给她铺台阶的。

    “给你带了礼物。”

    这次也不例外。

    他很快伸手,从副驾驶座的置物格上拿出只首饰盒递给她。

    见她一脸惊喜,对眼前这念叨了好几个月的蓝宝石手链爱不释手。

    又轻声道:“你之前提过的,想要Erik路设计的裙子,”他说,“所以这次出国,专程让人去帮你约了时间。”

    ……酷诶!

    时韫正愁没有向那群傻瓜男生大炫特炫的机会,顿时眼前一亮。

    整个人扑到驾驶座后背,脑袋凑上前,又忍不住连珠炮似的问他:“真的吗?真的吗?哥你真的约到路以诚了?”

    “真的。”

    而他只笑,又伸手揉揉她头发。

    毕竟还是小孩子啊。

    “等到暑假你放假,就带你去法国玩,”他说,“到时候顺带见见那个Erik吧。虽然定制应该还要几个月,不过一定能赶上你的毕业舞会。”

    *

    但话虽如此。

    迟雪也是没有想到。

    自己好不容易管好了一个宠女无度的解凛,后来又来了个宠妹无度的小远。

    以至于她这天在诊所忙完工作,回家吃着饭,听完两兄妹吵架的事情始末:先听了时韫支支吾吾的版本,又和小远促膝长谈,这年已然四十有六的迟医生,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你怎么也跟你哥一样,总惯着她。”

    “也不算惯。”

    而小远只是淡淡笑着,又顺手给她递过一杯温茶,“毕竟时韫只是个孩子,我让她是应该的。”

    解时韫今年十五。

    梁怀远今年二十八。

    整整十三年。

    当初他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是个十足早熟敏感的少年。

    解时韫的十五岁,却还会因为哥哥相亲、哥哥挽着别的女孩子忘记和她约吃晚饭、哥哥去了她最喜欢的餐厅却不给她带点心而大发脾气,关在房间里哭鼻子。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指责他见色忘友。

    他无奈,只得把手里的汤饭放在她书桌上,坐在床边看着她哭,顺带给她递递纸巾。

    解凛路过,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家姑娘是在学校里受了欺负,当即就要打电话问问老师是什么情况。

    还好迟雪紧跟着过来,探头看了一眼房间,顺手就把人拽了出来。

    “我当时就跟你哥说,绝对又是小脾气上来了。”

    迟雪摇着头,小口抿了温茶。

    显然是不愿再在这小事上再作文章。

    只话音一转,又问他:“你这次去国外,那些专家怎么说?后续需不需要再做手术?”

    是了。

    虽然在公开场合,他已然再不谈及自己少年时久困医院的那些经历。

    但事实上,许多年来,那些可怕的后遗症仍然时有时无地纠缠着他。

    以致于他时常心悸失眠,高压之下,甚至无可控制地呕血。

    如果不是当初高三时,迟雪偶然去探望他,正好看到废纸篓里那四五颗被血浸透的纸团。关于自己的病,他连最亲密的家里人都瞒得滴水不漏。

    “他们说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不过也没什么。”

    梁怀远说:“反正一直都有后遗症,以前做了手术也只是控制一下,治标不治本——这种病也不太可能根治的,从娘胎里就带下来了。”

    “怎么就没什么了?”

    “阿姐,我的意思是……”

    “这可是要命的病。当初梁伯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你,”迟雪眉头紧蹙。

    “你不能不当回事,也不能只在我面前报喜不报忧,小远,我说过,咱们家现在缺的不是钱,也不需要你拿命去拼事业,我和你哥,都只希望你和时韫能够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就够了。”

    “我知道。”

    “知道就一定要上紧,”迟雪于是拍拍他肩,“总之,有任何的机会都不能放过,阿姐还想看到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两人正说着话。

    房门外,却突然传来解凛的声音。

    他这天又加班,九点多才到了家。

    这会儿一上楼,便见闺女鬼鬼祟祟蹲在自己和妻子的卧室门口,也没想太多,开口便问时韫,干嘛蹲在房门口不进去。

    正听墙角听得心惊胆战的时韫,顿时却吓得一哆嗦。

    等不及房门从里打开,只一个劲咕哝着“没事没事”,便向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落荒而逃。

    直到当天半夜。

    梁怀远久未着家,难得有个安稳觉睡,因此早早便睡下。

    属于他的房间里很快漆黑一片——他连睡觉也习惯不打扰别人,从不开灯,呼吸亦轻——是安静得掉根针都会被发现的程度。

    到了两点多,房门方向却突然传来“咔哒”一声,门锁很快被转开。

    紧接着,一个人影便小心翼翼钻进来。

    然她既不是梁上君子也非榻上红颜,只是如颗小树或小蘑菇般,悄悄蹲在他床边。看了很久,才决意借着月光伸出手去。

    凉丝丝的小手摸着他的额头。

    “哥。”

    她小声叫他。

    知道他睡得轻,一定会被吵醒。

    果然,床上侧卧睡着的青年很快眼睫颤颤。

    半睁开眼,却仍然睡意惺忪,花了半天才看清面前多出来的人。随即探手摸过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

    “……怎么了?”

    他直起身来,拉亮台灯。

    看她在床边腿麻得快蹲不住,东倒西歪,不由又失笑,轻声问她是不是又看了恐怖片睡不着觉。

    她却只红着眼睛抬起头看他。

    半晌,说哥,你真的生病了吗,很严重的病吗。

    “嗯。”

    “那为什么之前我都不知道?”

    “……”

    “你们都不告诉我,我还老是欺负你,我不知道你原来很不舒服。我以为你——”

    “以为我是装出来的?”

    时韫喉头一哽。

    梁怀远却似乎算准了她的反应,笑着摇头,又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抽纸盒。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不知觉间挂满脸的眼泪。

    “可是我没有那么脆弱的,时韫。”

    他说:“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我会比任何人都珍惜——我不仅会好好活着,还会替很多人活着。”

    “……替?”

    “嗯。”

    他说:“替那些没能够活到今天、看世界变好的人。”

    无论是音容笑貌远去、至死仍努力在他面前扮演英雄的父亲。

    还是风雨无阻、只为给他更好生活,所以往来在各大菜场赚辛苦钱的爷爷。

    明明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总是拉着自己问东问西、怕他有任何不舒服的迟爷爷。

    甚至,还有已经记不清脸、但还记得说话时总爱笑的“小叶哥哥”。

    他记得这一路走来所有的艰辛和不易,记得得到的所有不吝付出的善意。

    这条命,这人生,是偷来的欢愉。

    因此,哪怕只有片刻的璀璨——他也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努力地活下去。

    “时韫。”

    因此他说。

    在这一夜。

    第一次不把她当作一个无法平视沟通的小朋友,而是诚恳地自剖内心。

    他垂下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却恍惚透过她,又看向更远的地方。

    “哥哥这一辈子,就像一条绷紧的弦,我知道迟早有一天它会断,”梁怀远说,“但是,为了……这个家。”

    “哥哥答应你,我会用最大的努力,让那一天来得迟一点——再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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