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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面对苏芸，他竟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个寡妇，竟然能叫他无言以对？
这一瞬间，老秀才几乎有些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书真是白读了。
见他不吭声。
苏芸不由叹了口气，又打起了感情牌。
“老先生，谁都要养家糊口，可当初既然想要读书考功名，那便是奔着能够入朝为官，为国为民去的。”
“即便时运不济，不能身拜高官厚禄，但总该有对底层百姓最基本的同情心才对。”
“今年蝗灾严重，多少农民都因为蝗虫而颗粒无收，甚至因为交不上地税，悬梁跳河的比比皆是。”
“老先生说自己难，可他们就不难吗？”
老秀才的嘴角动了动，想说的话被噎在了喉咙。
“您尚且能靠读书识字让家中吃上那么二两饭，可他们呢？他们可有这个机会？”
“有的人活着已经很辛苦了。吃糠咽菜也未曾羡慕过旁人山珍海味，可吃着山珍海味的人，总不能叫原本就吃糠咽菜的人连糠都成了奢侈吧？”
苏芸的语气一直十分平缓。
没有过分激动，也没有过分委屈，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可这是小事么？
从来不是。
“老先生看模样如今也有四十了吧？”
老秀才难得正经开口道，“五十有四。”
“老先生大我十岁，我便尊称您一句老哥哥，说到底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虽说人都道长命百岁，可究竟有几个人真的能活百岁？即便是京中宫中的贵人，锦衣玉食的堆砌着，也未曾能如愿，更何况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
“我只希望老哥哥如今能与我平心而论，我们女子的一生，真的像旁人说的那么清闲容易么？”
“老哥哥也许觉得自己不过是收了些散碎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念些看起来无关紧要，没有任何实质伤害的大字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老哥哥有没有想过那被这大字报所编排的女子，到底该如何继续安身立命？”
老秀才的手微微抖了抖。
苏芸明显瞧见，他在听见这话时，眼中那浑浊的光芒甚至都颤了颤。
看来还没有无药可救到那种地步。
只要没无可救药，那就还好办。
良久，他叹了口气，语气竟是难得的诚恳，“大妹子，其实我的本意也不是想要诬陷你们顾家，只是人家毕竟是主顾，要我怎么写，我就怎么写罢了……”
他没有说谎。
他只是没有去打听郭金宝让他写的这份大字报的真实性，又或者说，其实他压根也不关心这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如果太过追究真假，那他又该如何养家糊口呢？
谁家都有谁家的难处不是？
他一直如是想。
可当苏芸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的时候，他便觉得没有那么好受了，说到底，毕竟是读书人，谁也不想丢了这些年来读书的风骨。
“我那大女儿灵娘，嫁到郭家多少年，便伺候了他们过家那痨病的儿子多少年，现下他们大儿子死了，便想要二儿子迎娶寡嫂。”
“老哥哥，您是读过书的人，你该知道这是多么大的屈辱！”
“我那可怜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从无怨言，可换来的是什么？只有他们郭家的折辱和污蔑！”
说到这里，苏芸使劲瞪了瞪眼睛，硬生生的将眼眶瞪酸，才挤出了两滴子眼泪。
仿佛真真就是一个心疼女儿的可怜母亲。
老秀才的头压的很低。
这一番，他算是彻底被苏芸所说服了，只觉得自己真就是她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帮着那丧尽天良的郭家人做这种事情。
其实他之前在郭家庄也并非没听说郭金宝家父子苛待儿媳妇的事，可那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
大丈夫不嚼舌根。
既然是捕风捉影，他便也没仔细打听。
可现下看来，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竟然都是真的。
老秀才感到有些愧悔。
“大妹子，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我在这里向你们顾家说句对不起。”
说着，便准备起身朝着苏芸鞠躬。
然而却被苏芸一把直接扶了起来。
她对着老秀才摇了摇头，认真道，“老哥哥，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你向我道歉。”
老秀才微微一愣，“那你……”
“我只想替我家女儿讨一个公道。”
苏芸说着，又开始挤眼泪。
豆大的眼泪就那么直直的砸下来，看的老秀才也不免为之动容。
“老哥哥，您是郭家庄的人，也是与郭金宝一家打过交道的，更是郭家庄有名的秀才，多少人都要在您门前求着您给孩子教书……”
“妹子今天在这里不求你别的，只求你能够为我家女儿上县衙去做个证。”
“证明所有诬陷的话都是郭金宝指使你做的，而我的女儿在郭家除了受苦，并未有任何不清白之事！”
“……”
老秀才惊呆了。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足足半晌，方才开口，“大妹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可是……郭家庄头等的富户。”
富户？
所谓郭家庄的富户，一年下来说破天也不过收入六七十两银子，算上全家的房屋田产等家当，换算做银钱，也超不过三百两。
可他们顾家，现在光是银子，就有六百两。
既然提到钱了，苏芸的底气不免又足了些，这么算来，他们顾家可比那个什么郭家庄的头等富户要有钱多了。
六百两，够他们一家子不吃不喝赚十年的了。
可她却轻轻松松几针就赚到了。
想到这里。
苏芸腰板挺直了几分，凑近老秀才，神神秘秘道：“老哥哥，你若愿意帮我女儿讨回公道，我也就实话同你说吧，郭金宝答应给你的钱数，我顾家愿意出双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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