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书网]
https://www.lesh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所谓都知者,乃是伎家之中才貌出众、见多识广、能言善道,专门主持宴会的上选之人。除了容貌举止要能压住阵脚外,还必须善于调排周旋,不但要制造出整个场子的气氛,还要面面俱到,使与会者皆大欢喜才行;就个人素质而言,要能说会唱,善诗知文,博古通今才算全面。
平康里虽然名动天下,但是从始至今能够名录史册的女都知却只有三位;那就是郑举举、薛楚儿和颜令宾。其中郑举举最早闻名于世,然后因为轻傲公卿而早早隐退不知下落;而薛楚儿更是为郭子仪的族子郭锻量珠而聘,算是成就了一段佳话;
然而到了颜令宾却是典型的红颜命薄,早早伤逝;但也因此留下许多诗篇来,这首就是其中为世人耳熟能详的最后诀别人世之作。高明如此慢慢回想着,由开门的这位青衣小吏引路,穿过重重的花篱廊道,走过霜白昏红的银杏树与枫树下,经过水波蹀躞而荷塘渐败的池泊……
最后七拐八弯的来到了一处幽静而寂落的小院前。然后,高明突然本能的有些心堵的放慢下脚步来;因为就在小楼之中,赫然一个有些沙哑的烟嗓,正在唱源自前朝名妓杜秋娘的《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青天无云月如烛,露泣梨花白如玉。
子规一夜啼到明,美人独在空房宿。”
而这杜秋娘同样也是个一代传奇人物,她15岁就为镇海节度使李琦妾,而作出脍炙人口的《金缕衣》;后来李琦抗拒朝廷削藩身死,而被充入庭掖却又为唐宪宗所宠近而辅佐中庭;等到唐宪宗为宦臣所谋暴毙,她又成为了唐穆宗指给漳王李凑的傅姆;
然后又曾与宰相宋申锡密谋,除掉废立三任天子的宦官王守澄,而最终事败被流放终老故里;临终时杜牧曾专程前往探望,将其生平成诗传唱时间,可谓是一代义节双全的风流人物,也是比肩从乞丐到宰相的国夫人李娃一般,数代教坊中人的励志偶像呢。
哪怕是风尘中人,却要比起后世那些打着田园女权旗号,恨天怨地到处打拳,只要索取不要责任的社会寄生虫,不知道要自强自立的胜过多少条大街呢。杜秋娘隐居在了江南之后,也传承下来了自己的衣钵,眼前这座小楼之中的主人便就是她的隔代再传弟子。
因此,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诗文,却被她唱的是缠绵悱恻,婉婉动人,却连用来和声的琵琶都被影响和扰动得有些心乱了,而时不时蹦出一些仿若是杜鹃啼血,突然令人要掩面而泣一般的零落声线来。但最终留下左右的高明,还是抬脚踏入了这座小楼当中。
在充斥着浓重药味和什么东西正在腐朽而去的淡淡气息帷幕背后,空荡荡的内里只有一个被沾染得斑驳变色的病榻,和一个抱着有些过于硕大琵琶的娇小身形,依旧在拨弦和声继续唱着:
“……洛阳才子邻箫恨,湘水佳人锦瑟愁。
今昔两成惆怅事,临邛春尽暮江流。
浙江轻浪去悠悠,望海楼吹望海愁。
莫怪乡心随魄断,十年为客在他州。”
而透过最后一重轻纱帷幕的遮挡,望着在病榻上唱曲声中,渐渐呼吸渐平的憔悴面容;诸多的山盟海誓,曾经的花前月下,还有游园惊梦、悲喜离合的那一幕幕;就在这一刻像是崩决的堤流一般涌现在了高明的心头;
虽然他依旧没能够想起她的名字。但是却记得就是对方,曾经在前身九死一生自江西道逃归后,却为节衙所拒而最为灰暗沮丧的时刻,用温柔胸怀鼓励着重新振作起来。甚至还掏出待到年长之后用以自赎的私囊,资助他的排场和行头,乃至是起复的交际所费。
然后,在高明前身决然去为家门存亡奔走努力,却又难免瞻前顾后和有所畏缩的时候,也是她一遍遍鼓舞和劝慰着对方,不要以自己的温柔乡为挂念;乃至暂时的突然消失以为坚定决心。因此在高明的回想当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前身真乃是没少吃过软饭的人间之屑;
不过,也正是造化命运弄人和大时代下造就的阴差阳错;才将这一代扬州教坊司艳帜高张的都知娘子,与渤海高门边缘化的子弟,给纠缠在一起又牵扯出这一番爱恨离合,却又不免辜负相忘的悲喜交加故事来。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山盟海誓的高渊明已经死在了偏院当中,站在这里的只有充斥着后世人灵魂和见识的高明,却也不算是故意辜负了她的这一番衷情。实在是天意捉弄之下,身为纷扰红尘中人的力量和意志,实在太过卑微无力了。
然后,在陪同的拨弦素裙小女子的低低惊呼声中,高明已然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半蹲下来握住了病榻上垂落在一边的枯手道:
“都知,我回来了。”
然而病榻上已然是憔悴枯瘦至极的女子,却是像是突然注入了活力的脱水鱼儿一般,而用一种惊喜交加的声调喊道
“郎君!”
“郎君回来了?”
“楚楚,快与我梳妆。”
“断不能如此相见。”
最后,又变成悲喜交加地哭腔起来:
“郎君……郎君。切身此刻,不能相见,不能相见啊!”
然后又突然变成了另一种哭泣声:
“郎君、郎君、不要、不要再走了;楚楚,快告诉我这不是梦……”
高明这才注意到,对方不但花容不再的瘦成皮包骨,一双曾是风情万种的眼睛已经是看不见了,而只能努力挣扎着空洞的眸子,努力的寻觅着声音的来源,就像是曾经无数次想象和期许过的重逢之日一般,惊喜而又踹踹的摸索着自己手臂,生怕这又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虽然这明显是前身的锅,但是继承了前身的一切又在任数月之后,一直未能想起来这位红颜知己,而导致其在思念的憔悴和病痛当中逐渐凋零而去;高明本身同样也有一定的责任难辞其咎。如果不是教坊司里有人乘着越州歌姬献艺的机会,冒死送来这封诀别笺的话;
也许就有在一个错投了满腹情怀与**的女子,就此默默无闻的悠然凋寂于滚滚红尘的大潮之中;想到这里,高明突然心有所感的开声道:
“是我,我回来了,还给你带来一首新作的词曲,等你和声呢。”
然后,他就自顾自地清唱起了,一部曾经感动和影响一代人的经典言情老电影《滚滚红尘》的主题曲: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而此刻在旁的抱着琵琶的小女子却是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心乱如麻的只能无意识触拨出一些杂声来。而塌上的女子却是手臂青筋毕露地鼓起全副气力,上气不接下气的嘶声破涕为笑道:
“楚楚,你看……”
“郎君回来了,还为我作了词曲。”
“还不快替我拿来纸笔,好好地记下来……”
却又忽然变成了哽咽不已的欢喜声:
“我要、我要、在中秋的祭月会上,唱给所有人听……看他们还、还敢,乱嚼舌头,”
听到这里的高明却是不免心酸难耐的歌声一顿,情之一字却又是如何伤透了人心,又让人依旧执迷不悟或是矢志无悔的沉溺下去呢?却又在她唯恐下一刻消逝的奋力紧握之下,继续开声唱到。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当一曲唱完之后,又应着她的宛求再唱了两遍之后,高明紧握的那只枯瘦手臂当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分量和气力了;而他眼中唯一能够见到的,就只有那女子仿若是彻底睡去不醒的安详面容,还有枯槁的眼角伸出来的亮点清泪。但是高明还是坚持唱完了最后的歌词:
“分易分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然后,突然铛的一声琵琶坠地,却是临终最后陪伴在旁且为和声的那名小女子楚楚,再也抱不住硕大的白檀紫钿琵琶,而泪如涌泉地掩面飞奔而出;似是不忍再看下去这一幕了。而在心情起伏澎湃的高明打算伸手拂过她面庞,打算最后整理一下临终容妆那一刻;
突然剑女子垂落的手臂就再度抓紧了有些惊悚的他,而用尽最后的气力而挤出数滴泪水来喃喃说道:
“郎君?你不是郎君;”
“郎君不会这么温柔,也不懂得为我作词的。”
“郎君只喜欢在我胸前饮酒和……”
“胡说什么,月娘!我高元明在此,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这一刻再度被心底触动起百般滋味来的高明,却是宛声道:因为他在这一刻,终于想起了对方亲近的昵称。
“难道及不许我在生死之际另有奇遇,而得到神人天授么?正因如此才暂忘了你,自然是我的错失,但是早前对你的情义却是分毫未减的。”
“无论入喉,将来我百年之后的身侧,自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然而,这一刻的女子却是已然毫无声息了。唯有留在最后一刻含着泪水的笑容,是让人格外的刻骨铭心……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重新走出来的高明对着外间拜服一地的众多身影,沉声道:
“无论你们听到了什么,都就此忘了吧!”
“谨遵上命。”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然后高明又继续吩咐道:
“收敛之后,在高氏划定的家庙附近,找个好葬处,”
他又转向那个躲在楼旁垂柳阴影里的小女子,用一种平淡而不容置疑的声线道:
“你叫楚楚么,既然是月娘情同儿女的再传弟子,那就跟我回府吧!”
【作者题外话】:这章算是昨晚睡过头的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