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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裴怡目光呆滞地坐在已被炉火燃了尽数的厨棚之下，任由棚间漏下的雨水敲打在她头顶、脸颊，染湿她沾满了血污的衣衫。
不远处的屋室之内，人声嘈杂。
他们慌乱着、忙碌着、叫嚷着……
苏裴怡却只是安静地坐着，对那一切，充耳不闻。
裴礼与宁汲川终是赶了回来。
贺子非……也许还有救。
眼角滑落着滚热的泪水，与这冰冷的雨水混在一处，又坠落在那氤氲着贺子非鲜血的衣衫上。
苏裴怡木讷地低下头，盯着那朵朵晕开的血红，脑海之中，皆是方才贺子非与她说起的话语。
那些本应让她或羞赧或为难，却让她终是字字痛心的词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曾有千千万万句的真言，只得借由那些轻佻地玩笑说与她听。
苏裴怡相赠之物，他全然留在身侧，比如当年那支被她随意丢弃的珠钗。
苏裴怡一经涉险，他只余奋不顾身。
若非动了真情，他又怎会忘却曾经的潇洒浪荡，再入烟柳，只觉乏陈无味。
若非动了真情，他又何须昏了头脑，不顾生死，只为见她平安无恙。
若非动了真情，又怎会对她所需必应，所求必达。
世间男女几时有过所谓纯粹地情谊，到头来，皆不过是某一方的一厢情愿。
彼时，贺子非依靠在苏裴怡的怀中，握紧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自本公子……发现自己心中有了你……便知晓……此生，我算是完了。世间女子千千万……为何会是你？而你……又为何偏偏是裴礼之妻？”
苏裴怡抱紧怀中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他所言字句，皆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入她的心脏。
泪水决堤，亦忘却了哽咽。
这些话语，若是在其他任何时刻说来，苏裴怡只会毫不留情地对他嗤之以鼻，怒斥他怎可对挚友之妻动情。
可是这一刻，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正是贺子非的这份情愫，让他又一次奋不顾身地挡在了苏裴怡的身前。
苏裴怡的心中，只余愧悔。
贺子非艰难地拭过苏裴怡眼角的泪水，却又在她的脸颊之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本……本公子最讨厌……女子哭了……”他颤抖着双唇，轻声道，“苏裴怡……若是我当真……快死了，最后一眼……我希望看到你笑。”
一语说罢，苏裴怡却哭得更大声。
“你又在胡言乱语！你不会死，不会死！”
贺子非勉强勾起唇角，又道：“如若……如若当真有来世……我一定要比裴兄先遇到你……到时候……你……做我娘子……可好……”
苏裴怡咬紧下唇，强忍着心中的痛意，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早言你痴心妄言！你听好了，今生还没过完，肯定还有一个女子在世间某处等着你！你给我好好活着，寻到她，寻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你听到了吗？给我活着！”
贺子非却只是苦笑了一下，说道：“答应我，答应我……好吗？若我死了……这未寻到的幸福……就是……你欠我的……来世……还给我……”
苏裴怡脑中已是一片混乱，听得贺子非此言，亦是胡乱地点着头。
贺子非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呢喃道：“蠢女人……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苏裴怡微怔片刻，这才意识到屋外已是一片火光，滚滚浓烟逐渐向屋内涌来，夹杂着血腥气，竟让人有些窒息。
她急忙低下头，又摇动着贺子非，喊道：“贺子非！你给我睁开眼睛！不许睡，听到了吗？不许睡！”
苏裴怡忍着被烟雾熏灼，瞪大了双眼，焦急地凝视着贺子非的面容，直到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我……倦了……”
“贺子非！贺子非！”苏裴怡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心中那一份惧怕已然随着屋外的火焰一同燃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柳菀被这火光所引，焦急地跑了院落。
院中，已有几个附近的村户赶来扑火。
柳菀却顾不得那火势如何，愤然跑入了屋室之内。
“夫人！贺公子！”
他大声呼喊着，行至门口，见到屋内之态，却霎时愣在了原地。
苏裴怡抱着浑身是血、胸口插着长剑的贺子非，呼喊痛哭。
而在他们身前，王英睿瞪大了双眼躺在地上，颈前涌出的鲜血，在地上积成一片血池。
触目惊心。
再而后，裴礼与宁汲川亦赶了回来。
裴礼周身泥泞，但紧握着那“孤仙草”归来的欣悦之色，在见到苏裴怡木讷地神情之时，却消失殆尽了。
苏裴怡浑身染满了血污，看向裴礼，却没有了痛哭的力气。
“救他……救救他……”苏裴怡喃喃说道，“他不会死，是不是？他不会死……”
裴礼凝眉只迟疑了片刻，便愤然向屋内跑去。
雨水便是再这一刹再次倾盆而落。
亦如苏裴怡胸腔之内，终于决堤地痛楚。
厨间的火终于熄灭了，而院中集聚的村民，也被宁汲川规劝着散去。
对院主老者几语安抚，让他暂回了房中之后，宁汲川神情凝重地才向苏裴怡走来。
苏裴怡抱紧双膝，不顾地上的火灰与泥泞，依靠在被燃地些许断残的炉壁之前，脑中一片空白。
宁汲川叹了口气，蹲在她身侧，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王镖头他……”
苏裴怡抿紧双唇，默默地摇了摇头，不愿作答。
宁汲川亦不想追问，只是抬头看向屋室内裴礼与柳菀忙碌的身影，安抚道：“公子冒死采了这孤仙草归来……一定能救得贺公子性命。”
听到此言，苏裴怡的泪水却又如被触碰了什么机关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竟有一种不明所以的预感。
也许是刚刚抱紧贺子非的那一刹，让她一时恍然。
这个场景，她在梦中曾经见过。
而这一刻，曾经那场看似浑浊而混乱的梦境，居然变得如此清晰。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她梦回现代，在她第一次离开山庙，离开桉木山景区时，她做过一场梦。
那场梦中，有怀苏谷的花丛，有安泉镇的烟花……
她亦梦到了和裴礼同床共枕，梦到了苏星原在挥剑杀敌，还梦到自己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而直到现在，她才明白，那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居然就是贺子非。
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
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按照已经写好的轨迹在一步步推行。
所以，她曾经那些可笑的挣扎，那些意图“逆天改命”的想法，都不过是枉然。
想到这些，苏裴怡抬起头，顶着散落地暴雨，看着天空，笑得有些惨烈。
她为何会回到这里，历经这一切苦痛？
苏裴怡在心中暗自说道：“胥什，若你当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而今看到我这般狼狈……你可心满意足了？”
而下一瞬，一个让她细思极恐的想法又涌了上来。
她回到这个时空最初的念头，是因为那时求签，胥什所吟的那一句：
“前世情缘今生续，前世情债今已还。”
情债……情债……
她所经历的这一切，终究是为了探寻前世的这一场“情债”，究竟何为。
苏裴怡恍惚地看向屋室，看向那躺在床榻之上贺子非，耳边皆是他刚刚所言之语。
她愣了几许，紧接着又是一场近乎令人昏厥的痛哭。
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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