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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几日过去,忽一日黄昏静好,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悄悄唤了流朱与浣碧进内堂,手脚利索地帮我换上浣碧的宫女装束,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见她们一脸迷惑的样子,环顾见四周无人,方悄声耳语道:“我要去存菊堂见眉庄小主。”
流朱惊讶道:“怎么突然要去?皇上不是说无诏不许任何人去见眉庄小主么?”
浣碧亦劝:“小姐不要去罢。这样匆忙间什么准备也没有。”
我自顾自扣着衣襟上的纽子,道:“此刻不是正在准备么?浣碧你是我的家生丫鬟,宫里见过你的人不是很多,印象自然不深刻,我便自称是你由槿汐带着去存菊堂送吃食。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只等入夜看守的侍卫交班时蒙混进去。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流朱还是不放心,“小姐。万一被发现可是欺君的大罪,不是削减俸禄就可以打发的了的。何况您眼下圣眷正隆,实在不必去冒这个险啊。”
我对镜检视状容,见形貌不同于往日,只消低头走路,应当不会让人发觉。遂道:“圣眷隆与不隆我都是要去一趟的。今晚皇上已经选了安美人侍寝,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回头对浣碧道:“你一个人在内堂待着,别叫人见了你。流朱去堂上把着风,不许任何人进内堂。我叫槿汐同我出去。”
说话间已走至门外,不顾流朱浣碧二人惊愕神色,悄然转了出去。
槿汐早已在外边候着,只作是带了宫女出去,走至垂花仪门外,听见有侍卫陪笑对槿汐道:“姑姑出去哪。哎呦,这不是浣碧姑娘么?姑姑与姑娘同出去,必是小主有要紧的事嘱咐了去办。”
槿汐道:“正是呢,赶着要出去。”
侍卫忙忙让道,讨好着道:“是是。奴才们就不碍着姑姑和姑娘了。”
走出几丈远,方与槿汐对视一眼,忍不住微笑,道:“看来我扮得挺像。”
槿汐亦微笑,“浣碧姑娘的身量原和小主有些像的。若细细考究起容貌来,姑娘的眼睛与小主最像。”
我脸色微微一沉,只说:“许是处得久了的缘故吧。”
槿汐大概是觉得失言了,不敢再说下去,默默前行了一段路,几转出了永巷又进了上林苑,几座假山环抱之间是小小两间屋子,原是给嫔妃更衣小憩用的场所。槿汐低声道:“奴婢陪小主进去换衣服吧。允公公在里头候着呢。”
我叹一口气,“但愿今天的事只是我白费心机。”见槿汐恭谨不语,只谆谆道:“你去罢。小心行事。”
旋即换了衣裳出来,已是往日的嫔妃本色,只鬓发半垂遮住脸容,头上珠花素净些,更像是家常串门子的衣服。
起身扶了小允子的手往偏僻路上走,穿过茂密竹林,便是冯淑仪的昀昭殿的后门,早有人接应在那里,径直进了冯淑仪的偏殿,连半个意料之外的人也没瞧见,方安心了不少。隔着纱帘见冯淑仪独自坐着低头拿着一件小衣摆弄,盈盈笑道:“姐姐好兴致呢。”
冯淑仪闻声唬了一跳,忙忙抬起头来,见是我才笑着起身迎接道:“怎么悄无声息就来了,倒吓了我一跳。”
我挑帘俏生生走上前道:“用了晚膳就到处闲逛,正好经过姐姐的昀昭殿后头就想进来瞧瞧姐姐,不想到惊扰了你。”
她与我一同坐下,宁和微笑道:“哪里是惊扰呢。也是无事,做了件小裙想送与淑和帝姬。你瞧瞧如何?”
我仔细拿着看了,冯淑仪正要唤人进来奉茶,我忙拦住道:“不忙。我与姐姐好好说说话罢。那些奴才们一进来,反而扫了我们说话的兴致。”
冯淑仪想了想道:“也是。我也嫌他们在就拘束的很。不像是我拘束了他们,反倒像她们拘着了我。真真是好笑
风吹过殿后的竹叶飒飒如急雨,我微笑道:“姐姐就是这样好静。”
与冯淑仪静静坐了闲话一阵,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估摸着莹心堂里的动静,虽然万事俱备,却不知道华妃与曹婕妤是否会钻这个空子,不免暗暗有些担心。
对面的冯淑仪安静端坐,絮絮地说着帝姬与皇长子的一些琐事。这些孩子间的趣事,慢慢抚平我略微不安的心境。我注目于她,她的确是个端庄和气的女子。说不上有多么美丽,亦看不出有怎样的聪慧。只是寻常大家闺秀的宁和气度,后妃之中,她从不夺目。只是五官清秀,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是家常的随和与贤淑。我忽然想,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无是无非的人,湮没于争奇斗艳的妃嫔之间,尽管她入宫有年,位分仅次于妃,但她那一列,亦有陆昭仪、李修容与她并列,又有紧随其后的欣贵嫔。然而,她双目不经意的一瞬,却有几分说不出的雅致和端庄。玄凌待她,说不上宠,但颇为礼遇,远出于早已失宠的陆昭仪、李修容等人。大抵这样宁和的女子,总是能够一点一滴释放出属于自己的气质,有锋芒而不锐利,缓缓地打动人。
我兀自微笑,然而在这后宫之中,许多人是隐藏了锋芒的,就如我眼前这个人一样。若她真正一无是处,没有半分防身之技,又如何能在华妃之下稳居这淑仪之位多年。
殿外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一同闯了进来,呼喝声不断。却不是朝冯淑仪的昀昭殿这里来,似乎是往旁边的存菊堂去了。
嘴角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果然来了。口中只道:“似乎有什么大事呢?”
冯淑仪倒是镇静,有管事的姑姑含珠进来回禀道:“华妃娘娘来了。似乎说是婕妤小主身边道:“小主叫奴婢好找,原来悄没声息来了淑仪娘娘这里。奴婢只好先把小主吩咐的东西送来给眉庄小主。”
我笑吟吟向华妃道:“方才在冯淑仪殿里听得好大的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竟吓得我不敢出来,当真是失礼了。”说着以手抚胸,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玄凌的目光如常的温和,只是口气里隐藏着漫不经心似的冷淡:“华妃不在宓秀宫,在这里做什么?”
华妃强自镇定,道:“臣妾听闻有人擅闯存菊堂探视禁足妃嫔,所以特来一看。”
玄凌淡淡瞧着她,“有皇后的手令么?”
华妃更是窘迫,微微摇头,口气已带了几分僵硬,“臣妾急着赶来,并没有来得及求皇后手令。”
玄凌的目光已经有了森然的意味,冷冷道:“朕禁足沈常在时曾经下令非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探视沈氏,你也忘了么。”他略顿一顿,“那么你搜宫的结果呢?”
华妃额头的冷汗涔涔下来,“掌事宫女芳若阻拦,臣妾还未一看究竟。”
玄凌微微一笑,却不去看华妃,只对芳若道:“很好,不愧是朕御前的人。”
芳若直直跪着,大声道:“奴婢谨遵皇上旨意,不敢有违。”华妃的神色瞬间一冷,硬撑着腰身站得端正。
玄凌这样对芳若说话,分明是扫了华妃极大的面子。
冯淑仪出列打圆场道:“华妃娘娘向来做事果决,必是有了证据才来的。不如还是进存菊堂查上一查,一来娘娘不算白跑了一趟,二来事情也有个交代。皇上意下如何?”
我婉转看了冯淑仪一眼,她果然是一个聪明人,晓得如何推波助澜。盈盈拜倒道:“沈常在身受囚禁之苦,若还背上违抗圣旨私相授首是罪名,臣妾也实在不忍得。还请皇上派人入存菊堂查一查,以还沈常在清白。”
玄凌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喧哗,自然要查。沈常在虽然戴罪禁足,却也不能白白教她受辱。”说着唤李长:“你带着几个得力的小内监进去好生瞧一瞧。”
李长应声去了,大约半炷香时间才出来,恭谨道:“只沈常在与她贴身侍女在内,并无旁人了。”
华妃脸色愈加苍白,脚底微微一软,幸好有宫女连忙扶住了。华妃颤巍巍跪下道:“臣妾惶恐,误听人言才引来如此误会。万望皇上恕罪。”
玄凌只是仰头站着,冷淡道:“朕一向知道后宫流言纷争不断,但你协理六宫多年,竟然无视朕的旨意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搜宫,未免太叫朕失望。”
华妃如何禁得住这样重的话,忙不迭以首叩地,连连谢罪。
玄凌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失望道:“朕原本以为你闭门思过之后已经改过,不想却是益发急躁了,竟连以前都不如。”他的语气陡地一转,冷冷道:“朕本想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今日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华妃闻言身子一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玄凌,眼神中的不忿与惊怒几乎要压抑不住。转瞬间目光狠狠逼视向我。我不由一凛,却不肯示弱,只含了一抹几乎不可觉的得意弧度回视于她。
玄凌不耐烦道:“你好好回你自己宫里去罢,别再生那么多事来。”华妃重重叩首,声音呖呖发颤:“多谢皇上恩典。”
玄凌正要拂袖而去,回头又补充一句,“不许再去见温仪帝姬,没的教坏了朕的女儿。”华妃委屈与震怒交加,几乎要哭出来,好容易才忍住。我别过头不去看她,心里稍稍有了痛快的感觉
眉庄啊眉庄,你在存菊堂里听着,自然也能欣慰一些吧。
正要送玄凌出去,冯淑仪忽然道:“臣妾有一言进于皇上。”
玄凌点头道:“淑仪你说。”
冯淑仪道:“臣妾想如今沈常在禁足存菊堂,臣妾掌畅安宫主位,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臣妾想既然已在宫中,沈常在又只是禁足,不知能否请皇上撤去一半守卫,一则实在无须耗用宫禁戍卫,二则畅安宫中住有数位嫔妃,这么多守卫在此,不仅不便,也教人看着心内不安。”我感激地望着她,她却只是安宁的神态,如关心一个普通的妃嫔。
玄凌略想一想,道:“好罢。只是人在你宫里,你也要费心照应。”
冯淑仪欣然道:“臣妾允命。”
我送玄凌走出仪门,他轻轻握一握我的手道:“还好没有牵连到你。”
我摇头,“臣妾不会自涉险境,也不愿违背皇上的旨意。”他的眼神微微温和,我靠近他身边道:“皇上忙于国事,臣妾已让人准备了参汤,送去了仪元殿,皇上回去正好可以喝了提神。”
他微笑,“总是你最体贴。”
我脸上一红,屈膝恭送他上了明黄车辇去了。
身后华妃眼圈微红,目光凌厉如箭,恨然道:“本宫一时疏忽,竟中了你的计!”
我只是行礼如仪,“娘娘的话嫔妾不懂。嫔妾只晓得娘娘或许不是疏忽,娘娘是聪明人,应该听过三国里杨修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故事。娘娘您说是么?”
华妃紧握手指,冷冷道:“很好,你倒是很会摆本宫一局。本宫没有早早扳倒你,实在是本宫的错,怨不得别人。”
我微笑如和美的春风拂面,说话时耳坠上的金珠子点点碰着脖颈,“娘娘说笑了。后宫中大家同为姐妹服侍皇上,怎么娘娘说起扳倒不扳倒这样冷人心肠的话来。要是被皇上听到,又要生气了呢,也失了娘娘该有的风度啊。”
华妃一时语塞,她的贴身宫女眼见不好,忙劝道:“时辰不早,请娘娘先回宫安歇吧。”
我不容她分说,不再想和她多说半句,道:“恭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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