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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后宫甄嬛传 > 第八十六章 莞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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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十六年就在这样断续的风波中来到了。皇后主理六宫,旧仇已去,新欢又不足为虑。我依旧是独领风骚,安安稳稳的做我的宠妃。余暇时,我只召来了温实初,请他为我调理身体,以便能尽早怀孕。慕容世兰的死,让我越发觉得宫中的欢爱实在太缥缈,不如自己的一点骨血来得可以依靠。

    于是温实初频繁出入存菊堂,既为我调理,又要照顾眉庄的伤势。

    不知为何,眉庄本应很快愈合的伤势好得很慢,几乎隔几日就要反复。温实初头痛不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更加细心照料。

    眉庄倒也不怪他,只说:“是我体质敏感而已,倒劳烦了温大人多跑几趟。”

    眉庄对我频频被玄凌召幸的事并不甚在意,因和她一起居住,我起先原怀着忐忑之心,渐渐也放下了。

    这年冬天特别寒冷,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我时常和玄凌一同握着手观赏雪景,一赏使是大半日。那时的他心情特别宁和,虽然总是不说话,唇角却是隐约有笑意。

    有一次,我冒雪乘轿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正取了笔墨作画,见我前来,执了我的手将笔放入我掌中,道:“一路前来所见的雪景想必甚美,画来给联看如何?”

    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然而玄凌执意,我也不好推托。灵机一动,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不落一笔,笑吟吟向他道:“臣妾已经画就,四郎以为如何?”

    他大笑,“你顽皮不说而且偷懒,一笔不下就说画就,岂非戏弄联?”我含笑伏在他肩头,道:“不正是大雪茫茫么?雪是白的,纸张也是白的,臣妾无须动笔,雪景尽在纸上了。”

    他抚掌,亦笑。

    或者,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

    人人皆道我最邀圣宠,我所谓圣宠,不过就是这样平静而欢乐的相处。

    自从那一日目睹了华妃的死,不知怎的心里时常会不安。有时明明和玄凌笑着说话,忽然心里会怔怔一跳,华妃美艳而带血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蓦地惊动。惊动过后,不自觉地疑惑,此时得蒙圣宠的我是否会有她这样的下场。而这样的一点绮念,竟仪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不时地跳出来扰一下我的心绪,为这安逸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心悸。大风小说

    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她当日不也是宠冠后宫?”

    浣碧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小姐若能有所出,地位就当真巩固了。”

    我轻整了娥眉,道:“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想有就有了。”

    洗碧想一想,轻轻凑到我耳边道:“不如私下去找些能让人有身孕的偏方。”

    我红了脸,在她额头作势戳了一指,道:“就会胡说。等把你嫁了出去,看你还满口胡咀么?”

    洗碧羞得转了身,道:“奴婢好好地为小姐出主意,主意不好就罢了,何苦来取笑人家。”

    我忍着笑,拉了她的手道:“哪里是取笑,不过个一年半载,你就不在我身边伏侍了——难不成要陪着我一辈子么?”

    洗碧侧头听着,忽然认真了神气,道:“奴婢和小姐说真心话,奴婢不想嫁人,只陪着小姐。这里虽然好,也不好,小姐一个人捱着太苦了。”

    我默然,半晌勉强笑:“这可是胡说了,等成了老姑娘,可就真没人要了。”

    浣碧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这雪下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后宫平静,而朝政,亦是有条不紊的。有了汝南王的先例,玄凌对此次平难的有功之臣颇为小心,并未授予太多是实权,只是多与金帛。对于入宫侍奉的功臣之女,没有很快晋封,亦不宠爱得过分。

    我细心留意之下,福贵人随和,瑞贵人活淡,四位贵人内里明争暗斗,亦是自顾及不暇。槿汐曾在无人处间我,是否要收服一二为己所用,我笑笑道:“让她们内斗去吧,待到只剩强者之时,我再观其情势择人用之。”

    模汐会意,“祺贵人娘家与娘娘家即将结亲,若到万不得已时,奴牌可想方解她困境。”

    我点头:“如今她如鱼得水,咱们就先不要插手。”

    新人之中,瑞贵人洛氏渐得恩宠,与祺贵人有平分春色之像,我在落雪那一日,在太液池边遇见了她。

    彼时湖边风冷,并不多人经过,我从太后处请安回来,便自湖边抄了近路回宫。见她携了侍女自湖上小舟中上岸,不由纳罕,盼咐人止了脚步。

    雪花未停,落入水中绵绵无声,天地间空旷而冷清,她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篷,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盈然而立。

    我间她:“瑞妹妹不冷么?大雪天的。”

    她只澹然施了一礼,静声道:“大雪天的才干净。”

    “干净?”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并非因我是宠妃而刻意讨好馅媚,我心下倒喜欢。

    她淡淡瞧我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娘娘觉得这宫里很干净么?惟有下雪遮盖了一切,才干净些。”

    我不防她这样说话,随即温和笑了,“妹妹以为遮盖了就干净了么?心若无尘,什么都是洁净的,心若遍布尘埃,本身就在肮脏之中。何况真正的洁净本是不需掩盖的。”

    风吹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斗篷上的衣带微微飘舞,更衬得她宛如碧潭春水边一朵雅洁的水仙,明净而芬芳。

    她的眼神微有亮色,向我福气一福道:“嫔妾受教。但若堕尘埃,宁可枝头抱残而死。”我望着她澄静无波的眼神,自己倒先自惭形秽了。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天似乎有要放晴的迹象。玄凌在皇后宫中,亦召了我和陵容去陪着说话。

    我到的晚,早有知趣的宫女挑起了帘子让我进去,只觉得殿中的暖气“轰”一声涌上脸来,热热的舒服。玄凌他们都已在了,正围着火炉敲了小核桃吃看说话。

    陵容见我来了,笑嘻嘻道:“姐姐来得晚,罚你剥了核桃肉,不许自己吃。”

    我搓着手,笑道:“外头这样冷,本来用了个手炉,谁知道走到半路就凉了,就去换一个,谁知就耽搁了。”

    玄凌唤我走近,握一握我的手,怜惜道:“果真手冷冰冰的,快暖一暖再吃东西。”

    皇后温和地笑:“是啊,要不然冷冷地吃下去,肠胃没暖过来反倒要不舒服。”

    我忙忙谢了恩,方在玄凌下首的小机子上坐了。

    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皇后笑吟吟向玄凌道:“前两年宫中多有变故,又延迟了选秀,如今宫中妃嫔之位多有空缺,皇上可有意选几位妹妹填一填缺么?”玄凌慢漫咀着块核桃肉,道:“皇后且说来听听。”

    皇后如数家珍:“按照后宫的仪制,应当有贵淑贤德四妃各一,三夫人、四妃、昭仪等九嫔各一,五贵嫔,其余则无定数。贵嫔有二、四妃亦有二,且还无妨。九嫔呢只有一个李修仪。贵淑贤德四妃虽有空缺,洗漱完毕,尚有一点困意,道:“朕上朝去了。”

    我屈膝,道:“臣妾亦要去皇后宫中请安,恭送皇上。”

    他的眼神带过陵容,复又注目在我身上,轻声道:“莞莞,今晚依旧来这里。”

    我脸一红,微微点一点头,催促道:“皇上快去吧,早朝可不能迟了。”回头,却见陵容一点疑惑而深深的笑,我不由更局促了。

    因为时辰早,还未有其他妃嫔来请安。等了好一会儿,皇后才出来,道:“你们两个倒早。”

    我与陵容笑着恭谨道:“是该向皇后来请安谢恩的。”

    皇后和颜悦色道:“谢恩什么,你们得以晋封是在你们自己,21697;行端正,又能得皇上宠爱。”

    陵容用绢子掩了唇悄声而笑,“若论宠爱,有谁能及莞姐姐呢。今日早晨去仪元殿等姐姐一同来向娘娘请安,谁知竟唐突了呢。”

    我不好意思,急着阻止她:“陵容一一”

    她却向我笑:“姐姐害羞什么呢,皇后是最疼咱们的。”见皇后含笑,她继续道:“今日早上,臣妾听见皇上叫姐姐的小名儿‘莞莞’呢。”

    我“哎呀”一声,脸上一层复一层地烫了起来,道:“皇后别听安妹妹胡说。”

    皇后仿佛是怔了一瞬,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微笑。那笑意越浓,越像有了嘲讽的意昧,“莞莞?”她呢喃着重复了一句,“莞莞”,声音里仿佛凝着刻骨的冷毒,并不真切,许是我的幻觉而已。

    皇后,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永远雍容和蔼,端庄温文,母仪天下。只那一瞬间的失神,皇后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样子,温和的笑着缓缓道:“皇上这样唤你必定是真宠爱你了。”

    陵容见我满面红晕,忙笑着致歉道:“我不过一时嘴快,姐姐可别怪我啊。”

    我心中动了一丝狐疑,她从来不是这样嘴快肆意的人啊。

    正欲嗔她几句,陵容却换了焦急自责的神情,道:“我可再不敢了。”

    皇后在一旁笑道:“宫里自己姐妹们,玩笑几句算什么。”一句话过,又道:“安嫔晋封简单,贵嫔你回宫里候着,册封时的礼服还有些不妥,过了午时本宫再叫人给你送去。”

    我依依答了,彼此也就散过。

    午后天暖和些,我与眉庄头抵头坐着,正在查看她手臂烧伤留下的疤痕。眉庄淡淡道:“好大一个疤,当真是难看的紧。”说着就要持下袖子。

    我忙道:“总算结了疤,难看些有什么要紧,前些日子老是化脓,才吓着我呢。”我笑:“陵容曾给过我一瓶好东西,去疤是最有效的。”我指着自己的脸颊道:“从前被松子抓出的伤痕,如今可不是全没了。”

    她仔细看着,片刻笑道:“果然是没了。只是你脸上伤痕小,我的疤那么大,只怕没效吧。”

    我道:“我那里还有一些,你先用着。若是好,等陵容过了册封礼,让她再配些过来,凭什么稀罕物儿,只要有心,还怕没有么。”说着唤流朱道:“从前安小主送来的舒痕胶还有没有,去找找。”

    流朱进来笑嘻嘻道:“要是别的奴牌还不知道,怕是在火里头就烧没了。可是舒痕胶是稀罕物儿,奴裨又见瓶子好看,就收起来了,马上就去取。”

    眉庄微微含笑,我道:“你看巧不巧,老天爷也诚心不让这疤毁了你的花容月貌呢。”

    眉庄半嗔着戳了我一指头,自己却也笑了。

    流朱很快进来,又道:“温太医来了,要给沈婕妤请脉呢。”

    眉庄微笑:“快请吧。”又向我道:“你总嫌他罗嗦,脉也不让人家请了,只叫他看着我。现在可好,日日来烦我。”

    我吐一吐舌头,只是不理。盛着舒痕胶的精致珐琅描花圆钵里,乳白色的半透明曹体沁凉芬芳。眉庄拿了嗅一嗅道:“果然是香,一闻便是个好东西。”

    正说着话,温实初进来了,对面坐着替眉庄把脉,见我随手把玩着舒痕胶,有意无意地看了两眼,道:“请间娘娘,这是什么?”

    我递与他,“去疤用的舒痕胶。”

    “哦?”他似乎有了兴致,接过仔细看了又看,又用念指挑了些在手背上轻嗅,我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么?本宫已经用了大半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啊。”

    温实初的神色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半晌道:“微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不知娘娘可否允许臣带回去看看。”

    我知道他一向细心稳妥,又对我的事格外上心,当即首肯道:“好。请太医必要好好为本宫看看。”

    眉庄见我骤然神情严肃,吃惊道:“怎么了?”

    我心下惴惴,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眉庄握一握我的手,关切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等下可要去太庙行册封礼了。”

    我勉强镇定心神,笑一笑道:“没事。”

    然而不及我多想,行礼的时辰却快到了。在太庙中行完册封礼仪,依制要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向帝后谢恩。

    正走至半路,忽然流朱“哎呀”一声,道:“小姐,这……”

    我低头闻声望去,不知何时,册封所穿礼服的裙据上多了道寸把长的裂口。我心中惶惶一惊,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怎可有一丝毁损。等下若到了帝后面前被发现,岂非大罪。内务府总管姜忠敏此刻亦随侍在侧,礼服由其内务府所制,出了差错他也不能脱了干系,不由也急得黄了脸。

    心中的急惶只在片刻,我很快镇定下来,道:“能否找人缝补?”姜忠敏道:“册封的礼服是由几名织工以金银丝线织就。所用丝线只够织这一件,现下只怕寻只能再开库房,怕是要大张旗鼓。”

    我摇头:“不可。”

    时间一点点过去,院碧道:“可不能再拖延了,误了时辰皇上和娘娘更要怪罪了。”

    姜忠敏急的团团转,大冷的天汗如雨下,忽然一拍大腿,喜道:“前两日皇后宫里拿了件衣服来织补,颇有礼服的仪制,虽不和娘娘身上的很像,但若拿了来暂时换上,应该能抵得过。”

    我迟疑:“可以吗?”

    姜忠敏道:“那件衣棠样子是老了些,是前些年的东西了,只怕是皇后娘娘从前穿过的,因也没催着要,补好放着也两三天了,想是不要紧。”他轻声道:“眼下也只有那件能抵得过了。”

    流朱性急,催促道:“既然能抵得过,还不快去

    姜患敏也不敢差人,自己急三火四跑了去,很快功夫就捧了来复命。他小心翼翼捧看,那的确是一条极美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真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缠枝宝相花。霞被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清雅。而观其大小,也正与我合身。流朱啧啧道:“皇后的衣棠,果然是好东西。”

    浣碧急急为我披上,道:“小姐快些吧,等下皇上和皇后就等急了。”

    我顾不得避嫌,匆匆换下钩破的衣裳,披上礼服,坐进翟凤玉路车中。帘子垂下。

    唯听见背后槿汐一声疑惑地叹息,“怎么这样眼熟。”

    我没有闲暇去回味她话中的意思,心中唯想着不要太晚过去。然而心中亦有一层狐疑,仿佛是哪里不对的厉害,却也没有多余的揣测了。

    注释:

    (l)、申时一刻:下午15点3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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