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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后宫甄嬛传 > 9.蘼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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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槿汐从外头抱了刚收好的衣裳进来,见我只是闷闷坐着,也不做声,只半坐在床前仔细叠着衣裳,手势娴熟而利落。

    片刻收拾完了,她方唏嘘着道:“方才温大人出去的样子,真是叫旁人看着也是难过。”

    我支颐而坐,静静道:“很多人瞧见了么?”

    她轻轻点头,“温大人伤心过头了,丢了魂似的,哪里知道还要掩饰下脸色,这个时辰又是去晚课的时候,人来人往的。”

    我轻轻“恩”了一声,复又沉默。屋中昏暗,烛火一跳一跳,晃得人眼睛发酸,我换了盏油灯点上,幽幽一脉,火光稀微如迷蒙的眼。

    我照例摊开了经文来,一字一字默默读着。槿汐听了一会儿,在旁温和道:“今日听娘子读经,不似前两日这般心事重重了。”

    我淡淡一笑,只道:“能说服他,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否则见面终究尴尬,我也不愿意。”

    槿汐默然,继而道:“温大人的性子,娘子若说得急了只怕太伤他的心,也伤了多年结识的情分,毕竟温大人对娘子情深一片,咱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胧月帝姬和沈婕妤在宫中也要他照应才是;但若说得太软和了,只怕他又听不进劝,要总存了这份心在那里,总归对谁也都不好。总之要劝服他,是要大费唇舌的。”

    我合上经书,笑一笑:“你说的是,他多年的心意我也感激。为了说得让他能接受些,我可是绞尽脑汁把多少年的旧事都想起来了。”

    槿汐亦笑,“前两日看娘子呆呆地坐着,浣碧还以为娘子会答允温大人呢。”

    我一笑置之,“怎么会?若是要答允,我从前就不会进宫。尽管时移事易,但是人的心性是不会改变的。”

    槿汐道:“温大人,确实不是适合娘子的最好人选。因为……”槿汐笑一笑,“他的情意总是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我仔细回味,也笑了,“一回是进宫前,等我确定了是选秀的人选,他才来对我说叫我不要去选秀,他要来提亲;再后来两回是在宫中,更是不可能;还有便是如今了……”我心下凄楚,“我如今的心境,怎会去想这些事?”

    槿汐了然,“所以温大人不如不说,彼此都有见面说话的余地。他不明白,娘子若真喜欢他,当日就不会被送去选秀,早早就会与他有婚约了。”

    我举袖,向她道:“那你那日还说对我温实初情意感人,十分少见。”

    槿汐温顺地垂下双眸,微微一笑,“奴婢不过是说实情。只是娘子与奴婢都十分明白,感动自是归感动,与感情是分毫无关的。娘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为了感动而勉强自己。”

    我问:“浣碧呢?”

    “知道午后温大人要来,和奴婢一样,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我扬一扬眉,“那丫头这次的心思仿佛想差了。她或许以为我会应允温实初。”

    槿汐的笑温暖而平实,“奴婢知道娘子一定不会应允温大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其一,更要紧的是,若为躲避一时艰辛而曲折心气,就不是槿汐一直认识的甄娘子。”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了,“娘子对情意的坚持与珍视,是娘子最可贵之处。”大风小说

    我与她相视而笑,“若说了解我,还是槿汐你。”

    话音未落,浣碧已经走了进来,见只有我和槿汐在,好奇道:“温大人走了么?小姐可怎么对他说的?”

    我与槿汐交会一眼,俱是会心笑了。

    几日后我再去浣衣,听到的闲言闲语已经大大减少了。这一日趁着中午天气和暖,独自抱了大筐衣物去溪边浣洗。与温实初把话说得坦白清楚,自己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心上一块巨石放落了下来。

    到溪边时只闻溪水潺潺叮叮,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却只有莫言一个人在。

    她见我独自而来,瞟了我两眼,淡淡道:“你今日好似心情不错.”

    我不自觉地抚一抚脸颊,笑道:“是么?我自己倒不怎么觉得。”

    她“嗯”了一声,双手甩脱鞋袜,一脚跳进了溪水里。我惊叫道:“冷不冷?快上来,冷水里站不得的。”

    莫言朗声大笑道:“怕什么!这又不犯了寺规的。”说着伸手来拉我,“来来来,你也下来,可凉快着呢!”

    我笑得不止,终究力气小,被她扯了下去。溪水凉津津沁到皮肤上,像是有小鱼的嘴轻轻啄着,痒痒地只觉得松弛而畅快。到底还在春日里,凉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两人嘻嘻哈哈扯了手又跳了上岸。

    她拍一拍衣裳,似笑非笑道:“宫里那太医好几日不来了,你倒反而没了心事。”

    我一笑以对,淡然道:“我的心事原不是为了他。”

    她头也不只怕我也会暗自遗憾我的胧月是女儿之身吧。

    我暗自压下心绪,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女儿跟着你出来了?”

    莫言“嗯”一声,冷笑道:“你以为甘露寺是什么好地方,那些尼姑们瞧不起我出身贫寒,能收留我一个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我便想尽办法安顿了女儿在山下寻了份工做,也算能互相照应些。我初来时还好脾气些,她们平日里冷嘲热讽刁难欺侮我也都忍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砸了寺庙里百来斤重的一个大水缸,从此没人敢再欺负我了,到底是人善被人欺,柿子捡软的捏。”她慨叹着拍一拍手,向我道:“你也忒好脾气了些,由着她们欺负。”

    我笑一笑,道:“你还有个成年的女儿可以依靠,反正在寺里也是赤条条单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而我呢,我是从宫里出来的,甘露寺是我最后的容身之所,若离了这里,我当真也是无路可去了。何况还有浣碧和槿汐两个,又要被我拖累了。”

    莫言若有所思,点一点头道:“也是的。那真是委屈你啦!”

    我苦笑,“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若说委屈,又有哪里是不委屈的呢?”

    莫言道:“那也是,你瞧甘露寺这一群姑子的样子就知道,平日里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明争暗斗、花样百出。你以前是宫里头的贵人,那里的女人可比甘露寺的多得多,但凡牵扯上了男人、牵扯上了富贵和权力,哪一个女人不是放出了手段杀红了眼睛一般穷凶极恶,你从前受的委屈也不会少。”

    她本是个粗人,说出这样体贴暖心的话来,我当真是有些感动的。放眼甘露寺中,除了浣碧和槿汐,谁又会对我来说这样的话。

    我眼圈微微一红,终究是要强,不愿意被她看出来,只低头揉搓着衣裳,轻声道:“你倒看的清楚。”

    莫言轻轻“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放眼去看这世间,享福安乐的总是男人。女人哪,无论是穷人家的还是富贵人家的,还不是一样受苦。”她叹息道:“就如你我一样,人要不是被逼到了极处走投无路,谁肯抛家别子半路出家。”

    这话如重重一记击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然而心里如何震动,我亦只是笑笑,不做它言。

    莫言见我只是怔怔的,晓得我心里不好过,笑道:“我说件笑话儿给你听。”

    我勉强提神,笑笑道:“什么?”

    她神秘一笑,复又坦然道:“我从前那个臭男人上月又来找我了。”

    我“啊?”了一声,道:“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斜斜瞪了一眼,道:“他是要我回去,可我若是跟他回去,现下也不在这里了。”她笑道:“臭男人新娶的老婆生的也是个女儿,而且臭男人对我说,他新娶的老婆年轻是年轻,样貌却不能和我年轻时比。而且手爪子又笨,从前我织布,一天就能织两匹,而且织得又密又好。那女人两天织不成一匹,还常常断了线头错了针,把臭男人气的要死,打也不中用。”

    “那你如何跟他说的?”

    莫言眼中有柔和而冷厉的光泽,“我只告诉他一句话,把我死了的小女儿的命还回来。只要她活过来,我就跟他回去。那臭男人没话说,只得讪讪走了。”她的语调变得温柔而悲戚,“你不晓得我的小女儿,她有多可爱,我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在这世上活了才不到三天。”四周寂静的,有风声穿越而过,呜咽如诉,和着莫言的伤心,格外叫人觉得悲伤。

    莫言狠狠拭去泪水,道:“臭男人可想的美,叫我回去白白让他享齐人之福,我才不给他做老妈子呢。我干干净净一个人,带着我女儿,可比在他家自在得多。我的小女儿,可不能白白死了。”

    我恍惚地记得从前翻阅《诗经》,见到过这样一篇: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1】

    【6】

    【6】

    【小】

    【说】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可见男子薄幸、女子薄命,古来皆是,并没有一分更改。而莫言,自是比蘼芜女坚韧勇毅得多了。

    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

    莫言凄然一笑,“你晓得我为什么肯跟你说这些话?”

    我摇头微笑,“大抵是因为你觉得我口风严密。”

    她默默一笑,反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心里头的苦并不比我少。”

    我静静含笑,风从湿润的手上吹过,仿佛有泪痕干后的紧涩感觉。然而,我能说什么呢。我终究,也只能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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