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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后宫甄嬛传 > 39.顾佳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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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车时车中有些闷热,遂让浣碧卷起帘子透气。我自马车中掀帘,旁边正停驻着一辆朱红色油壁车,悬挂着与红正对的浓青色绣折枝花堆花帘子,花纹式样其实也普通,只是那帘子的料子看着眼熟。细细一想,才想起从前京中各府命妇入宫,车马上最爱用这种零霓缎的料子,沾雨不湿。更妙在阳光底下,这零霓缎自然而生光泽,仿若霓虹,故称零霓缎,十分希罕。且它辕马华贵,连驾车的侍从也是人高马大,一应的整齐衣衫穿着,护送两旁,说话的言语也一声也无,想来是豪门之家的奴仆伴随主人外出。

    我轻轻笑道:“不知是哪一家豪门的千金出行,这样豪阔?”

    浣碧摇头笑道:“不晓得,总该是世家之女,才有这样的排场。”

    外头牵马的仆从听见我们说话,笑呵呵道:“两位娘子不知道,哪里是什么千金小姐。是留欢阁的顾姑娘。”

    我一听留欢阁的名字,心中“咯噔”一下,脸色绯红,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

    浣碧却是不晓得,追问了一句:“留欢阁?是什么地方。”

    那仆从“嗤”一声笑道:“两位娘子一定处在深闺,难怪不晓得,这留欢阁嘛,是男人最爱去也最舍不得离开的地方,也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销金窝。”

    浣碧“呀”了一声,已经明白,失声道:“那是青楼呀。”说着自己也觉得失态,道:“她是烟花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排场?”

    一时玄清上车来,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和悦微笑道:“尝尝看,是什么?”

    我拿起一闻,不觉笑生两靥,“是荣福记的桂花松子糖。”于是取了一颗吃了,笑道:“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滋味,半点不曾改变。”说着看向他道:“方才跑下去,就为了买这个么?”

    他只是望着我,“你不是那日说起从前爱吃么。”

    我低首微笑,睨他一眼,道:“我不过那天随口说一句,偏你这个人当正经事记着。何必特意跑过去买。”

    他笑言道:“荣福记在小巷子里,难不成要驾着马车大摇大摆进去么?”我轻轻看他一眼,只是含笑不语。

    浣碧半是欢喜,道:“公子待小姐真好,小姐说的什么都记在心上。”

    玄清看着浣碧一笑,又拿出一包东西,给了浣碧道:“?侄?的阆不度俑<堑拿纷犹牵?乙舶锬隳昧恕!

    浣碧不觉微笑,欠了欠身,道:“多谢公子。”

    于是融融洽洽,我也不再多说,只吩咐道:“咱们走吧。”

    车夫答应一声,吆喝着正要催马前进,忽然回头苦笑道:“那边顾姑娘的车要先行,咱们怕是抢不过。”

    我笑道:“那有什么抢不抢的,她有事先行一步,咱们就让她好了。”转头问玄清,“清,你说好不好?”

    他的手微微覆盖上我的手背,眼中尽是温柔笑意,“好。”

    那车夫于是让开几步,回头笑道:“娘子与相公当真是恩爱。我的车子载了那么多官宦人家的娘子相公同车赏秋,唯独见娘子与相公是最和睦的,不仅和睦,而且郎才女貌,最是登对,像画上的人物似的。”

    我颊生红晕,低头浅笑。

    玄清握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些,愉悦道:“我家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一旁浣碧淡淡向车夫笑道:“你这样嘴甜,等下自然多多赏你。”

    那车夫喜得忙打躬作揖,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旁边那辆油壁轻车之上,帘子被轻柔掀起,露出雪白如藕的一只手臂,浑然美如白玉。白玉之后一张芙蓉秀脸迅疾闪过,语声清脆直叫人骨酥,“多谢了。”

    方才想起是那位顾姑娘在感谢我们让路之事,于是轻声道:“姑娘客气。”

    话还未完,她已经一径吹下帘子乘车去了。帘外阳光灿烂如金,我的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一张芙蓉秀脸,虽然只是惊鸿一瞥,看得并不多么清晰,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是哪里见过。然而她容貌当真秀美,车骑已过,那缭乱容颜似乎闪电刺破长空,美艳到叫人措手不及。

    待到回过神来,那车夫大笑拍手道:“顾姑娘艳丽,不仅吸引男人,连娘子这样也看的不住吗?”

    我转头问玄清,“你方才瞧见没?那位顾姑娘确实容貌十分出众,却也有些眼熟。”

    玄清“恩”了一声,道:“有么?我方才并没有瞧见。”

    浣碧玩笑道:“听说这位顾姑娘艳名远播,公子一向风流倜傥,也不知道么?”

    玄清认认真真道:“我真不知晓,也从不去那样的地方。”他笑起来,“恐怕我所知道的,还不如这位车夫多。”

    那车夫听得这样说,越发兴起,兴致勃勃道:“这位顾姑娘,是留欢阁的头牌姑娘,追捧她的王孙公子那是不用说的,常常在留欢阁打起来的也多的是。”

    我微微一笑:“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未知数(1)。果然是艳帜高张,名数风流。”

    玄清侧首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他略略沉吟,“若等到门前冷落车马稀、暮去朝来颜色故的时候,也是可怜。”

    我举袖掩唇,轻笑道:“清郎总是这样怜香惜玉。”

    玄清似是唏嘘,“我只是为她的身世叹息而已,纵然眼下风光,老来只怕连嫁作商人妇也不可得小说

    我牢牢望着他,亦十分明白他心中所感,轻轻道:“我明白。女子身世飘零,人生失意本无南北之分,犹如昭君和长门陈阿娇都是一样的命数。遥想当年,陈阿娇为长公主之女,先帝帝之甥,嫁与皇帝表兄,独得金屋藏娇的专宠,自然也是十分得意的。”我语气同情,却坦然述说,并不自伤身世,玄清明白,不由搂住我双肩。我笑笑,“这位顾姑娘若真聪明,也该早早结束烟花生涯,脱籍从良才是。”

    那车夫虽不理会我方才与玄清的话,听到这一句却说,“想纳这位顾姑娘的人自然不少,只是从小嬷嬷宠着,又是各方公侯捧着,直惯得她眼高于顶,什么人也瞧不少。”他想起什么,只当一桩趣闻来讲:“前几年倒是差点从良,对方也是位侍郎的公子,门楣不低,为了她神魂颠倒,连家中的父母妻儿也不要了。听说他家娘子当时还怀着身孕,真是可怜。”

    浣碧听得入神,连连问道:“后来呢?”

    我的皇后。而且即便佳仪翻供,也没有十足把握把矛头指向皇后。既然皇后平安无事,那么为了不连累自己,安陵容也会平安无事,或者连管氏也不会被牵连。毕竟你家之事,她们都没有出面做什么。如果事情当真盘根错节,牵连太大,那么为了稳固朝廷根基,皇兄就算明知有冤,也不会查下去。”玄清的声音有些沉痛和无奈,“因为他是皇帝,朝廷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为了一人一事而去做伤害朝廷根本的事。这件事,你一定要明白。而你的父兄,即便返还朝廷依旧为官,但强敌环伺,不啻于再入虎口。若再有变故,他们还经得起几次?”

    “经得起几次?”我仿佛是自问,“回到朝廷,爹爹就又要去和人明争暗斗,爹爹已经老了,没那份心力了。”我无声无息地苦笑出来,无力道:“清,若是我父兄可以有个清白,那么他们就要重回官场去无休无止地和人争斗;若是不还他们清白,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让他们父子远隔南北,与我天伦难聚。清,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懂得地摇了摇头,“只怕你稍有举动,你父兄的冤屈还未洗刷,你、胧月、你的父兄家人,都已经身遭不测了。”

    我只觉左右为难、悲苦无尽,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姐”,浣碧忽然叫了我一声,望着远处出神道:“清河王爷思虑周详,什么都想到了,咱们确实是不该轻举妄动这一步的。只是……”她的目光忽然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冒出炽热的火焰来,“王爷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没说。”

    她骤然把目光逼视向玄清,淡淡道:“王爷,难道你劝小不要轻举妄动,却是一点私心也没有的么?”

    玄清听她这样说,缓缓低下头去,道:“浣碧……”

    浣碧一袭绿衣,系浅青色的丝绦,迎风翩然如蝶。她的身姿掩映在萋萋芳草之中,似乎要和这周遭的绿意融在了一起,唯独一张清秀脸庞雪雪白无半分血色,一对瞳孔似望不到底的两潭死水,“浣碧虽然是奴婢,可是这件事上十分明白。王爷这样苦劝小姐,也是怕若甄门脱罪,小姐也会重回后宫,重回您的皇兄身边,那么你和小姐,就真真是被斩断情缘了,是么?”

    我微微苦笑,语气沉沉如秋雨暮霭,“浣碧,大周开国多年,你可有听说过出宫修行的妃嫔还能再度重回宫廷的么?你以为人人都是武则天呢,还是个个皇帝都如李治一般长情。何况皇帝逐我出宫,也并非是被我父兄连累,而是不忿我冒犯先帝后又性非和顺吧。这也是皇后为什么不再追害我的缘故了。”

    浣碧幽幽道:“话虽如此,但小姐终究是胧月帝姬的生母,若甄门沉冤得雪,皇上或许念及旧情,也会想起小姐,到时即便礼制相关不能接小姐回宫,也会常常来看望小姐吧。那时这般光景,王爷和小姐还能这样来往自如么?”

    “浣碧……”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玄清。

    他这样想或许是自私的,然而他这样的自私,也算的有错么?

    或者到了那一日,我会不会也这样自私呢?

    玄清垂首片刻,忽然扬起那双清亮的眸子,微微笑道:“浣碧,你竟这样聪明。”

    浣碧呆了一呆,方才觉醒过来,嘴角浮起一缕牵强的笑意,欠身道:“王爷这样说,是夸赞奴婢呢还是讥讽奴婢。”

    他缓缓摇头,轻声道:“浣碧,你的确知晓我的私心。可是若没有前头种种缘由,或许你真可以认定我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可是……”他淡淡微笑,如拂过这郁郁长草之上的轻风,道:“那么换作是你,你愿不愿意你的父兄回到宫廷争斗中去,连下半世的平安都难保;你愿不愿意你的长姊回到一个不珍惜她、不疼爱她、不信任她的男人身边去,再和无数女人争斗不已……”

    浣碧脸色阴晴不定,仿佛是夏日阵雨后的天气,依旧变幻莫定,片刻,抬头道:“王爷……”

    玄清拦下她的话,继续道:“既然你与他们骨肉同胞、血脉相连,那么,你告诉我,你愿意你的亲人去过那样的日子么?好比你长姊,若在宫中胜利,那么就意味着她一辈子都要和不同的女人争斗残杀;若她输了,可能连葬身之地也没有。你是她的妹妹,你告诉我,你愿意她去过这样的日子吗?”

    浣碧惊慌不已,连连摇头。

    玄清叹了一口气,道:“她在宫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你陪在身边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你还要她再去受一回苦么?既然你不愿意,那么我把她视为毕生珍爱,我自然是更不愿意的了,你明白么?”说着,牢牢握住我的手。

    浣碧大为震动,不由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我心下亦是感动不已,缓缓落下泪来,反手也握住他的手,低头道:“可是他们是我的亲生父兄,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分割两地,天伦不得相聚。”

    他低声道:“你别忘了,我虽然是个闲散宗室,却也是个王爷,当今皇帝的手足。你父兄分居川北岭南,相距千里之遥,若有可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们调往一处。只是委屈你些,不能时时得见父兄了。”

    我低头拭泪道:“若能让爹爹老怀有慰,即便我活着时不能再见到他们,又有什么要紧。”

    浣碧定定看着玄清,道:“王爷可以做到吗?”

    玄清神色认真而坚定,看着我道:“我答允?侄?模?欢ɑ嶙龅健!

    浣碧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王爷对长姊的心意浣碧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么浣碧就代父兄和长姊谢过王爷了。”说罢敛衽为礼,一鞠到底。

    再抬起头时,浣碧眼中已莹然有光,轻声道:“方才浣碧言语冒失,冒犯王爷了。”

    他宽容道:“没有什么,你也不过是说出我的难言之事罢了。”说着扶我起来,唤了车夫回来,柔声对我道:“天色向晚,我们还是先回去要紧。”

    时值九月,道路两旁稼禾成熟,尽是荠麦沉坠。偶尔风过,麦浪起伏如黄海生波,汹涌叠嶂如潮起潮落,亦仿佛我心头无尽的心事与哀愁欣慰。我为免玄清担心,虽然面上不再露忧愁之色,然而马车稍稍一颠簸,无限心事又翻涌了起来

    (1)、(2)、出自唐代白居易的《琵琶行》。这几句是写琵琶女年少风光时的歌妓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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