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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后宫甄嬛传 > 三十七、情知此会无长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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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静地立于仪元殿中。这个地方是我来得惯熟的,因着这熟悉,我心中反而生出几许未知的感叹。我仿佛是在惧怕着什么,那种惧怕源于对掩埋了多年的秘密一角的揭破。我不知道,不敢去想,万一这个秘密一旦被揭破,会发生怎样雷滚九天的惊天之变。

    我轻声问李长,“皇上似乎很生气。”

    李长摇首道:“方才娘娘的情形奴才也吓坏了,没想到六王会舍身来救娘娘。”他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措辞,“或许皇上是在生自己的气,是旁人来救的娘娘,而不是他自己。”

    仅仅是这样么?

    我轻轻舒一口气,李长叹道:“奴才已经老了,皇上的心思已经有许多是奴才猜不到的了。娘娘自己保重。”大风小说

    我颔首,只默然坐在窗下,闻得风声漱漱,如千军万马铁蹄踏心一般。

    殿中有些窒闷,那种闷仿佛是从心底逼仄出来的,一层一层薄薄的裹上心间,渐渐透不过气来,我起身欲去开窗,闻见外头蝉声如织,密密如下着大雨一般,更觉烦躁。我在等待中困倦了,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又觉心头万事不定,愈加觉得疲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眸时见天色逐渐暗了,仿佛是谁把饱蘸墨汁的笔无意在清水里搅了搅,那种昏暗便避无可避地逼了过来。背光的阴影里,有一抹墨色的颀长身影,偶尔有流光一转,折在他衣衫上迸闪出几缕金光。我有多久没有这样注视过他的背影,仿佛又很久很久了,以致和记忆中他曾经的背影那样格格不入,似乎远远隔着几重山、几重水。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地起身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他背对着我,口气淡淡的,“朕看你睡着,就没叫醒你。”他停一停,“你睡得不大安稳。”

    我勉强一笑,“臣妾胆小,下午的事尚且心有余悸。”我见他不作声,只得立在原地道:“贞妃妹妹无恙吧?”

    他只是那样云淡风清的口吻,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贞一夫人没事,朕陪了她很久。”

    “贞一夫人?”我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妹妹舍身为皇上,有封赏是应该的,也不枉妹妹对皇上一片痴心。”

    大周后宫夫人之位历来有二,但为显尊崇,自隆庆朝起便只立一位夫人。如今玄凌使燕宜的尊位与蕴蓉并肩,可见如今对其之重视。我稍稍欣慰,对燕宜,这也是一种安慰了吧。

    “一片痴心?”他轻轻一嗤,随手一扬,“痴心可贵,朕怎可轻易辜负?”

    我听得他语气不好,便不敢再说,只是静静立着。

    这样的静让人觉得可怕。那么久以来,我从未觉得与他之间的沉静是这样的令人不可捉摸,尴尬难言。我低着头,仿佛除了低头也无事可做。我着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因是夏日里,那缎也是薄薄的软缎,踏在地上几乎能感觉金砖上经岁月烙下的细细纹路。看得久了,眼睛有点晕眩,鞋上凤便似要张着翅飞起来了,旋了几圈,又低下去啄我的足趾,一下又一下,久了,有刺心的疼。

    他“嗯”一声,伸手招我,“过来。”他的语气简短而冷淡,并不似往日的亲厚。我这才醒悟过来,因着心内的紧张,我竟这样累。我缓步过去,站在他身边。那原是一个亲密的姿势,并肩的,可依靠的。

    他与我并肩立了片刻,晚风从窗下漏了几许进来,带着花叶被太阳蒸得熟烂的甘甜气味,不由分说地熏得人满头满脸。他霍地转过脸,扳住我的颧骨死死卡着,俯身吻了下来。我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中本能地伸手挡了一下,他手上更是用劲,像是要用力将什么东西按下去一般,揿得我两颊火辣辣地疼。

    良久,他缓缓放开我。那样淡漠的神情,仿佛我并非他方才拥住的那个人。他冷冷看着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抬头,清晰地分辨出他眼底那幽暗若剑光的犀利杀机。我轻轻吸一口气,“恕臣妾愚昧,臣妾实在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他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你这样聪明,当真不知?”

    我心中惴惴人孰轻孰重,我原不该寄望于他。

    所谓恩宠眷爱,在宫宇深处,总也比不上江山前程,社稷安稳。当真的,我若真开口要他垂怜回护,那真真是不自量力。

    额头触上冰凉的金砖地,口中缓缓道:“臣妾不敢忘恩。”

    有霍霍的风吹散我话语的尾音,漫上我冰凉的脊背,“淑妃娘娘三思,不可如此!”那样熟悉的声音,却带了罕见的果决与凌厉,他正声道:“娘娘不惜一己之身,可只怕会陷皇兄于不义之地。”

    李长急得满头满脸地汗,急急跟在他身后,“皇上未传召,王爷不能进去。”

    我起身,用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六王多虑了。”唇角平静地牵起冷然的弧度,“是本宫自愿的,皇上并未强迫本宫。”

    他迎着我的冷静,拱手道:“娘娘自然不愿让皇兄为难,可是娘娘一旦和亲,皇兄便会如汉元帝一般,为千古后人耻笑。”

    玄凌喟然,望向我的眼神大有不舍之意,“朕与淑妃十余年夫妻恩情,来日汉宫秋深朕形单影只,看着胧月、灵犀与涵儿的时候,朕又情何以堪……”

    玄凌语中大有深情之意,玄清看我一眼,微有动容之色,忙自制地转过头去。“淑妃为皇兄三子之母,位份尊荣,若以淑妃遣嫁,来日帝姬与皇子若牵衣哭泣追问母妃下落,皇兄待如何答他们?赫赫远隔千万里,皇兄再思念淑妃,恐怕他日也不得再相见了。”

    李长早已听明白了,不觉脸色微白,只执了拂尘陪笑道:“皇上钟爱淑妃娘娘,自然不愿以娘娘终身平静胡尘,此后不得相见。若赫赫真要和亲,皇上何不从宗室女中选取才貌双全者封为公主嫁与那摩格?这样既能保全娘娘,又足了摩格的颜面。”

    玄凌的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阴沉,“你要知道情之所钟是极难改变的。摩格既然敢要淑妃,自然是志在必得,你以为是能再遣嫁他人就能令摩格满意退却的么?”

    李长吓得不敢再言,玄凌冷一冷道:“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李长忙抬手擦了擦汗,躬身出去了。

    玄清眉心微皱,道:“宗室女也好,淑妃娘娘也好,皆是牺牲女子保家园,有何分别?万一赫赫以此为例,年年索纳要求和亲,岂非天下女子皆受荼毒,大周颜面何在?臣弟以为不妥。”

    他英挺的轩眉扬起恼怒之气,“他要定了淑妃,是朕被蒙在鼓里,连他什么时候注意了淑妃也懵懂不知,以致今日让朕颜面扫地,进退两难。”

    玄清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复往日温和平易的神气,他努力平和自己的气息,揽衣屈膝,“皇兄,咱们不是打不过赫赫。”

    玄凌注视着他,略带戚然之色,“六弟,你以为朕舍得淑妃么?咱们不是不能打,而是不能一直这样打下去。赫赫不收回他的狼子野心,一时打退也会卷土重来。大周将永无安定之日。”他微微叹一口气,神情寥落,“齐不迟已死,你以为大周还有多少可用之将么?”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以女子终身安社稷,臣弟不敢听。”玄清屈膝俯首,朗声道:“皇兄若不嫌臣弟无用,臣弟愿领兵出关,不退赫赫绝不还朝。”

    有一瞬间的寂静,我几乎能听清风是如何温柔地穿过树叶的间隙,拂过湖面轻旋的波澜。可是心里却一点点萌出寒意来,他竟不知道要避嫌么?方才的事玄凌未必不放在心上,此刻他又甘冒大不韪要领兵出征,却忘了玄凌一向最忌亲王手握兵权么?

    这样一想,忽地有几丝疑虑从心底闪过。为何玄凌才准许我和亲,玄清便推门而入,那么方才,……难道他便一直站在殿外,将我与玄凌一言一语皆听得清清楚楚。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又怎会一直在殿外?

    玄凌缓缓地笑起来,他的目光渐渐变冷,冷的像九天玄冰一般,激起无数锋芒碎冰,“你果然说出这句话了!”他的目光幽寒若千年玄冰,似利刃戳向他的胸膛,“你告诉朕,你这句请求究竟是为大周,——还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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