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乐书网 > 遗愿博物馆 > 第14章:匆匆与茫茫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书网] https://www.lesh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吴克鸣正在向后翻的白眼忽然定格了,费了好大劲才又翻回来,他心潮澎湃,老树逢春般两眼放光。

    “小泉是吧?哈哈,不要站着,你坐嘛,坐下来好说,”他热情招呼着,又嫌弃地埋怨林鹿:“狍子,不懂事!去把那谁送我的上好的铁观音拿来。”

    哪里有什么铁观音?就算有,也是用来招待贡献人的。共事多年,林鹿和吴克鸣早已形成不言自明的默契,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出一方精美的茶盒,里面装的,不过是吴克鸣亲自在公园采割、晾干的蒲公英罢了。

    蒲公英茶,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利尿通淋的功效。

    “那个……大家对小泉入职咱们博物馆,还有意见吗?”吴克鸣笑嘻嘻地问在座的各位。

    “哪敢有意见,人家现在是最得馆长心的新宠啊。”赵逸无聊地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地警告林鹿:“狍子,这厮,有问题,你,悠着点。”

    “兔子,不得无礼。”吴克鸣训斥,随即脸色再变,嬉笑颜开,拾了一摞一次性茶杯,给茶几上摆开去——

    “你们也品品……”

    抬头,员工们已作鸟兽散,找各种借口,争先恐后地往出口奔去。

    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

    “站住!”

    众人哀叫着,停下脚步。

    “回来!”

    他们只好退了几步。秦斯泉乖乖与同事们站在一起,暗地里拿手拉住裤子被撕裂的布条,勉强遮挡不合宜的臀部皮肉。

    吴克鸣点点头。虽说这帮兔崽子们的表现差强人意,但他在新人面前的威严好歹是立起来了。

    他灿笑开来,先做表率地鼓掌:

    “我们一起欢迎新同事,他的加入,将为我们博物馆注入新鲜血液,希望大家相处愉快。”

    “多多关照。”秦斯泉连忙致谢。

    令他不解和不满的是,博物馆对待新鲜血液的方式实在独特,他一天的功夫都用在修补博物馆的各种残破老旧的桌椅货架上去了。

    排在第一位的,是馆长的王座。

    椅子仿古风格,实木制作,看上去至少被大象坐了一千年,漆皮斑驳,铆合部位的钉子突出椅面一小节,让他如坐针毡的,正是这枚粗犷的“针”,在他新裤子上毫不留情地拉开一道口子的,也是这枚尖锐的“针”,且因多次捶打,相接的木板边缘毛毛碎碎,不能再钉了。

    “这颗钉子是我故意留下的,提醒我不能安逸地坐着,要站起来做事。”吴克鸣一声长叹,眼光深邃而悠远:“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啊。”

    “奋斗不止。”秦斯泉一脸假笑,学他的样子举起拳头,松松垮垮地应付,心里却不禁地骂:搞什么故意留下的?不如诚实地说是旧货市场淘来的劣质货。

    他用回形针把裤子破口卡住,出去买了乳胶和刷子,把刷好胶的椅子又盘了两圈绳子固定。

    他抓住椅背晃了晃,试试稳定性,抬起头时,发现办公室门口挤了好多颗脑袋,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不愧是斜杠青年。”

    “后生可畏啊!”

    接下来,这个的桌子,那个的凳子,男人的工作台,女人的抽屉,展厅的货架,档案室的搭板,天花板下的灯泡,地板上的铜条,门执手,纱窗,卫生间洗手台的冷水管,接待区的线路老化……秦斯泉工作包里的工具越来越多,电脑手机自拍杆耳机摄像机,被螺丝刀钳子锤子胶水钉子合页等代替,他楼上楼下各处跑,等傍晚时,他连博物馆哪里有张蜘蛛网都一清二楚。

    最后,秦斯泉在一片赞扬声中,被心理咨询师赵逸第208次叫过去,这次不是修修补补,而是打掉一只蜂窝。

    那扇窗开在博物馆后墙,隔壁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此时正是开花的季节,槐树花香扑鼻,蜂飞蝶舞。伸到二楼窗口的枝条上挂着只闹闹哄哄的蜂窝,经常有蜜蜂闻香而来,闯入馆内,吓唬喷着香奈儿巴宝莉香水的女同事。

    秦斯泉窝着一肚子委屈,恨不得立刻哭给她看。

    只是作为新同事,被当做免费劳动力使用,好像是职场潜规则,没什么可抱怨的。

    大家给他戴了电动车的安全头盔,裹了重鲜红雨衣,绑上皮带束腰,穿上长袖橡胶手套,套上长筒雨靴,热心地在树下架起长梯,然后一窝蜂地躲回馆内,守在关紧的窗后,恭候他凯旋而归。

    秦斯泉哪里捅过马蜂窝?就连他地斜杠技能,都是马马虎虎的噱头。

    “不动脑子想想,要不是小爷没钱花,犯得着跑你们这穷酸地儿吗?但愿真如雄哥所说,你们这里真能挖到劲爆的猛料。”他愤愤地骂。

    “你说什么?”窗户后的同事打着手势。

    “没事,好得很。”秦斯泉做了个OK的手势,深呼吸几次,一手抓着长梯扶手,一手举起扫帚,用尽全身力气朝蜂窝捅去。

    蜂窝坠地!

    恍如手雷爆炸,蜂窝中,顿时飞出了狂风骤雨般的蜂群。

    老家被端了,任谁都愤怒,何况是死心眼的蜜蜂。集体出动的敢死队,一副刺不死你不罢休的势头,在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中,个个举着长矛般锋利的尾刺,朝秦斯泉飞来。

    也顾不得抱怨了,秦斯泉叫一声“妈呀”,双腿一软,跌跌撞撞地滑下长梯去,一面拿扫帚左右挥打,一面恨不得插上翅膀地扑进绿化带。

    谢天谢地,洒水车正给行道树和灌木丛浇水,严严实实的水幕金刚罩般护佑着秦斯泉,蜜蜂闯入时被水压重重拍在地面,小翅膀湿淋淋的,怎么也飞不起来,只能无奈地挣扎。

    秦斯泉跟跑了十几米,瞅中被冲散的蜜蜂军团的破绽,脱了雨衣探长脖子,疯掉的马驹般狂奔回来。

    博物馆的游客被大力的开关门声狠狠吓了跳,纷纷向他投来讶异的注视。

    赵逸迎面走来,秦斯泉摘下头盔、愤愤塞进她怀里。

    “辛苦了,”她让出条路,指着接待室:“实习录入师秦斯泉,首席录入师3号接待室等你。”

    “现在?”

    “你最好快些准备。”

    更衣室不过是一间镶着镜子的普通房间,靠墙分列两排有些锈迹的储物柜,中央摆放着暗红色皮革包裹的长凳。

    实习录入师的储物柜在最末的一格,靠近墙角。长凳上摆着一套崭新的工作服和软底布鞋,尺寸按照秦斯泉最初提交博物馆的资料裁做,浅咖啡的颜色区分于录入师的深棕色,版式时尚又不乏沉稳,布料厚重舒适,出自江北市颇负盛名的成衣设计师,该设计师又同时是遗愿博物馆的贡献人,遗愿尚未生效。

    秦斯泉把工作服边角捋整齐了,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加了滤镜般帅气,镜子角落却突然出现了个不该有的身影。

    “我去!”秦斯泉吓得惊叫出声,碎尸案的想象与袁朗被害的记忆完美融合,他差点把毛巾甩过去——那梳理长发的不是鬼,是赵逸。

    “一惊一乍干什么?见鬼啦?”她把马尾辫松散开来,长发倾泻,直垂肩头,与她小巧的面庞相衬,竟有几分赵丽颖的姿色。

    秦斯泉的脸烧了起来。

    “接待室的那个女孩叫唐雪薇,今年八岁。”赵逸说道,她打开储物箱,取出LV限量版的包,看样子是准备下班。

    “贡献人是她爸?还是她妈?”秦斯泉压住胸膛的擂鼓声,宽敞的更衣室里只有他两人,不由得让他想入非非,激发肾上腺反应,浑身也跟着轻快起来。

    “是她自己。”赵逸说着,当着秦斯泉的面拉下上衣拉链,秦斯泉吹了声口哨,不情愿地转过身去,看似不以为然的外表下,是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

    赵逸扫了他一眼,难以察觉地一笑。

    “恶性脑胶质瘤,手术风险太大,且只有作为植物人勉强维系生命和死亡两种结果,她的父母决定放弃手术,鼓励女儿勇敢面对死亡。”她补充。

    “现在讲死亡,会不会吓到孩子?”

    “吓到是一定的了,没人愿意放弃碧海蓝天,钻进又小又黑又冷的盒子里慢慢腐烂。但吓过之后,就要有勇气去面对。”赵逸换好常服,关好储物箱箱门,拔出钥匙:“你说,你进入博物馆是想摆脱凶杀案的阴影,获得开始新生活的勇气——是这样吗?”

    秦斯泉低头,赵逸仰着头,双眼毒辣地盯着他,额头几乎杵到他下巴上。

    这双眼此时透露出来的怀疑和质问,完全与一个经验老道的刑警吻合,出现在二十几岁年轻活泼、还喜欢耍嘴皮子恶作剧的女孩脸上,分外唐突。

    但秦斯泉明白,她不是开玩笑,不是恶作剧。

    他无聊地重新打开储物柜,去拿腕表:“奇怪,兔前辈,你是心理咨询师,还是特工?如果我潜入博物馆别有用心,那么请问是什么用心?做修理工?”

    “既然有心要找到勇气,就要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恐惧。强装无所谓,或是转移注意力,不会搬走压着你的石头。”赵逸定定说道,一眨眼的功夫,赵逸已恢复正常模样,转换之快,让秦斯泉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AT89W,YN42P,JK60G,狍子让你把她指定的这三个遗愿箱送过去。”

    她嬉笑着,晃晃手里的维C饮料:“明个儿见,菜鸟。”

    “明天见。”秦斯泉回道,他注意到赵逸拿走的车钥匙上嵌着并不多见的车标,那是阿斯顿·马丁。

    “白富美啊。”他感叹,终于知道博物馆外停车位上停放的那辆魅蓝色豪华跑车的车主了。

    阿斯顿·马丁DB11,近300万的销售价,真不是一般的豪。

    这种一个车轮的价钱就能让平头百姓咬牙奋斗一年半载的人,怎么会懂平头百姓?

    空气中浮动着赵逸留下的淡淡洗衣液清香,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觉得那洗衣液也该是价格不菲的名贵牌子。他搓搓鼻子,顺带搓了两把因紧张而僵硬的面部肌肉,清了清干哑的嗓,走出更衣室。

    此时馆内游客已相继离去,志愿者也纷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部分领薪录入师在二楼工作区。稍早前,一则遗愿刚刚生效,意味着一位贡献人去世,这会儿他们又在为另一个遗愿箱的完善而加班加点,忙碌而谨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进行科研工作的科学家。

    落地窗外,是与灯火交织的巨大夜幕,和大自然的浩瀚比起来,人类活动仅是小打小闹,然而,小打小闹里却又充斥着无数悲欢离合。

    中老年人们精神抖擞地来到馆外空地,拉练起广场舞,节奏欢快,舞步轻盈。

    博物馆冰冷的落地窗隔离了两个世界。

    分布在角落里的接待室共有六间,三号接待室亮着灯,无论怎么看,都难逃脱孤独落寞的底色。

    唐雪薇应该是闭馆前接待的最后一位遗愿贡献人。

    雪薇父母此番带女儿参观博物馆,实是忍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悲痛。年幼的女儿本该在享受童年欢乐的年华,却身患重病,不得不与病痛做斗争。倘若这斗争有康复希望——哪怕希望渺茫,那多少也有个盼头,可惜……

    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可一旦寿命长度被提前预知,于人而言,便是残酷的折磨。

    唐母撑着一双红肿疲惫的眼睛,分分秒秒地在女儿身上流连,她动用了全身的能量,好把当下的记忆深深地刻到骨子里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唐雪薇一旦病逝,这些记忆就是父母过冬的存粮,而冬天,可能漫长至余生。

    秦斯泉抱着遗愿箱走进接待室,年仅12岁的唐雪薇和林鹿交流话题瞬间让他爬起一身鸡皮疙瘩——竟然是“遗体捐献”!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