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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恶毒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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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夜里的动静如长了翅膀似的早已穿了个遍,只是江远勒令再三不让守夜的人往外说,以至于距今三天了,人们只知道半夜抓了个俊美的落魄公子,编了好些传闻到处飞,其他的一概不提。

    江远敢闹大吗?

    他不敢。乔松暴毙,乔家那边还不知道,他如今应是焦头烂额,考虑着怎么处置,能瞒一日就多一日。

    江远能把百里枕雪交出去吗?

    他不能。百里家最后的独苗苗,他舍不得。

    这人,活得真累,怪不得他老是最后的赢家呢。

    江浅推开窗,吸了口新鲜空气。

    晃悠着翅膀的漂亮白鸽裹了一层雪制的羽绒缓缓坠落在她面前,等她伸出手,白鸽便抖落掉身上的风雪跳到她手上,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手背。

    江浅顺了下它的羽毛,手往下转动鸽腿上绑紧的竹筒,转开之后露出已经空空荡荡的里面。她微微一笑似乎不怎么在意的又合了上去。

    知道百里家覆灭,是江远对百里枕雪态度转变的开始,他一边暗示下人们自己不在意这个吃白饭的公子哥,让百里枕雪受尽欺辱孤立无援,又一边撺掇江沫鸢对他温柔相待以取得百里枕雪的信任。

    而他自己更像是一个懂得平衡利益、趋利避害的商人,佯装不偏不倚以占得中立,争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都赢了三辈子了,也该输一回了吧。

    她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在眸底沉下一片如夜色笼罩般的阴影。

    伸手随手抓起一把谷子沿着窗檐洒落。鸽子振翅跳了回去,如小鸡啄米似的。

    她又随意抓了一把撒到空中。

    不一会儿,好几只白鸽闻着味儿飞了过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一群蹦蹦跳跳逐渐聚到一块的小鸟。

    所幸这谷子洒了一地,抢食的鸟儿也不只三两只,要想吃独食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是不够。

    江浅拍了拍手,将谷子碎屑从掌心拂落。

    窗檐被掩上,隔绝了窗外吵吵闹闹的鸟叫声。

    走吧,得瞧瞧那刚种下的谷子现在如何了。

    给他淋点水,千万别死了。

    ——

    从隐蔽的小路一路往外,竹见阁的背后便是石门做的地牢。

    抬眼还能看见江远的书房,这个距离足以让人探究这里掩藏的秘密能有多少。

    她缓缓走来,丝毫不隐匿身影。

    两边的守卫见到她,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左右偷偷摸摸的看了看,见到没人,才鬼鬼祟祟的凑过来轻声道:“小姐,每日辰时门主都会来一趟地牢,待了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

    江远现在恐怕还在纠结该怎么处理这位。

    江浅嗯了一声,瞧了眼他们:“又换脸了?”

    一个守卫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腼腆笑了一下,“上回把人丢了,江门主说我等看守不力,一气之下叫人把我等全都拖下去杀了换了别人顶上,所以这才换了张脸。”

    江浅嗯了一声,一时觉得江远脑子有点不太灵光,地牢的守卫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茬换了一茬却还是同一批。

    他那句拖下去斩了有多狠厉,他们换脸换得就有多爽快。

    反正只是拖远了拍拍屁股又赶回来的事情,来来去去也就换了个寂寞。

    江浅嘴角似笑非笑,好久才道:“开门吧。”

    守卫闻言蹑手蹑脚的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随着大门滑闭,把她与光隔绝,彻底隐没到了黑暗里。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长年散发出一阵腐霉气味,特别是在刚进来的那一刻尤为浓厚。

    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却怎么也散不掉,干黑血迹蜿蜒在各处一路到门口,沉重的锁链声与惨叫声交织,绵延不绝,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交错,却又格外清晰。

    这一路没有光,黑极了,直到拐角处才隐隐有着勾人的烛火。

    审讯的男子刚刚收回破旧乌黑的长鞭,十字架上留下新鲜的血迹,而地上摆着的铁桶正冒着烟,烙铁发出滋滋的声音,水面上轻轻浮着一层类似油脂的东西。

    “谁!”他摸了摸腰间的长鞭,一脸警惕。

    江浅一眼先看见了那件与地牢同色的内衬。

    半死不活的少年发丝微乱,皮肤苍白,他被架在十字架上,俊美的脸庞蔫搭搭的垂落,眼底泛着青色,一身单衣上满是血痕。

    看来这几日的严刑逼供把他伤得不轻。

    江浅从黑暗中走入昏黄的灯光下,烛光映在她脸上,洒落了一片柔情,她慢条斯理的收回目光,看向正在审讯百里枕雪的男人。

    她眼神微眯,看不出表情,声音也很清冷:

    “你是谁?”

    “我是门主派来审讯罪犯的人。”他说完才看清江浅的模样,一脸惊讶:“小姑娘?”

    江远果然老奸巨猾,又当又立,审讯百里枕雪的时候故意不在场,等之后又来以自己根本不知来收割一波感激。

    男人摩拳擦掌嘲笑道:“小姑娘,地牢可不是你可以随意乱闯的地方!”

    “哦。”江浅此时没心情跟他掰扯什么,两根隐匿在空气中的细线微微一亮,男人哐当一声倒在原地。

    “处理掉。”

    她看着语气微冷,不知道对谁说话,但是不一会儿暗处便走出两个穿着铠甲的守卫,拖走了男人。

    江浅缓缓走进,铃铛声惊得他的睫毛颤动,她的目光移到脚边,微微弯身抱起铁桶泼了他一脸水。

    盐水湿透了他的单衣,渗入他身上的伤口里,少年嘶的吸了一口气,乌紫的嘴唇磕绊了一下,一哆嗦抖落了不少水花,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冷的。

    百里枕雪睫毛颤了颤,晶莹的水珠顺着睫毛根落下,滴在面颊上像绽开的花。

    许久他才眨巴了一下眼睛悠悠转醒,下意识抿了口水嘴里顿时一阵咳嗽,咸得他够呛。

    “你是……”

    百里枕雪眉间郁色难疏,眼神阴冷,像是冬日化不开的墨:“怎么,来送我最后一程?”

    这几日他过得并不好,甚至好几日都快昏死过去。每次他都不敢睡,怕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人来了道一句晦气拖乱葬岗一切仇恨便随风掩埋。

    他觉得,太便宜她了!

    百里枕雪看着她的模样,恨得牙痒痒。

    江浅微微挑眉,捡起地上的烙铁,翻转着左右瞧了瞧:“放心,我可舍不得你死。”

    她轻笑一声:“因为我发现了比杀了你更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让你从云端跌落,受尽折磨。”

    即便是说了这么恶毒的话,她的语气依旧平淡随意到了极致,似乎他便是蝼蚁,根本不用把他放在心上,但是偏偏她做的事无一不是冲他来的,不在乎他又很在乎他,矛盾至极。

    “拖您的鸿福。不把您弄死我也不敢死去。”他眼神如恶鬼,直勾勾地盯着江浅,嘴角还带笑。

    “是吗?”江浅也笑,“那真是太好了。可惜,这辈子我不想再死在你手上了,你等下辈子吧。如果你下辈子还想遇见我的话……”

    百里枕雪眼皮半耸,龇牙像是被这话酸的牙疼,冷笑道:“阎王爷给你脸了?”

    “第一面便废了我的双腿,第二面让我锒铛入狱,你还想着下辈子遇见我?你做鬼去吧!”

    江浅看着一向温润如玉翩翩有礼的公子哥失去了风度,啧了一声,“你恨我?”

    百里枕雪没有说话,江浅当它默认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勾唇微笑,目光深沉如夜。

    手中失去温度烙铁朝他的身上随意比划比划。

    ——“她不是皇后……算了,带下去吧,充军妓。”

    百里枕雪敏锐的发现她的情绪变化,“你为何这般恨我?”

    冰冷的烙铁最后按在了他的心口上,让他的心跟着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也许,我并不恨你。”江浅清澈的桃花眼里倒映着他的模样。

    哐当一声,铁具落在地上。

    铁链被他扯得哐当哐当的响,“你耍我?”不恨他却这般陷害他欺辱他,不恨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恶意铺天盖地要将他淹没,不恨他故意找个人来折磨他让他狼狈至今!

    “公子说笑了。”江浅微微挑眉:“您杀害了乔家的公子,江二小姐的表哥,江门主的未来爱婿,人赃并获,怎么可能是我耍你呢……”

    人赃并获四个字在他舌尖泛起苦涩,他动动手,锁链便跟着铮铮响了好几声:“不是你还能是谁?”

    江浅围着他左右走了几步,悦耳软糯的声色缓缓升起:“本来你会功成名就迎娶美人,走上人生巅峰,但是现在你双腿要断不断,一身脏水被困于地牢无路可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冷眼:“不是因为你吗?”

    “不是哦,是因为你得罪了一个人……”江浅浅笑道。

    “得罪了人?”百里枕雪第一次见她表情这般认真,心不禁提了起来,有些疑惑。

    江浅一耸肩:“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我第一次见面就对你发了难。”

    “如今又把你扔入这地牢,求死不得求死不能。”

    “是呐,都是因为你得罪了一个人。”

    百里枕雪咬牙切齿:“谁?”

    江浅斜睨他一眼,江浅的声音含满了戏谑,三分真七分假,“想知道吗?”

    百里枕雪蹙眉沉思:“她是谁?”

    江浅拉长了嗓音,安静的如白玉一般的脸庞蓦然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来:“远在天边,近在……”

    她语气意味不明,缓缓提起裙摆转了个圈,“在这呢。”

    他目光错愕。

    几乎瞬间,锁链声就砸到了木架上,声声脆响,伴随着的是他暴怒而起的声音:“他娘的,你耍我!”

    百里枕雪把这十六年的礼义廉耻在这一刻通通喂进了狗肚子里,他目眦尽裂,像是下一秒就能冲上来咬掉江浅一块肉。

    江浅的手指毫不畏惧的轻轻滑过他的脸庞,呼吸喷薄在他耳边,如情人般喃语:“是啊,我耍你。你奈我何?”

    哪怕是三天的审讯也不及她这几句话语,竟将百里枕雪气得双目充血,脸色发红,靠在木架上奄奄一息。

    江浅端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轻哂片刻:“这样脸色不就红润多了嘛。”

    百里枕雪用力的瞥过头去,与她的指尖擦过,眼里是藏不住的嫌恶。

    江浅毫不在意的摩挲指尖。

    许久才轻笑着移步离去,“你若是死了,百里家的仇就得我来报了。不过,我毕竟不是百里家的人,报仇之时不小心把谁的骨灰扬了那就不好了。”

    百里枕雪轻轻闭了眼:“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恶毒的女子。”

    “多谢赞赏。”铃铛声渐渐远去,她渐渐隐没在黑夜里。

    许久,她才开口道:“去请江沫鸢过来,就说……”

    “地牢那位公子宁死不屈,就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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